有一大肚便便的男子,本来挤在中间层,尽管努力踮起脚尖,也只听了这么一句,便又被挤攘到了最后排,圆滚滚的肚子被挤压变形。
他不甘心,大喘了两口气,再次踮起脚尖,却不知为何又被人群抬举到了空中,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摔倒在地。
电光火石之间,眼看就要发生一边踩踏事故,一双苍劲有力的手将他拖出人群,并好心劝道。
“胖子,别挤了,进不去的!”
男人一愣,随即一把抱住老头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大爷啊,我死的冤啊~呜呜…”
张二抖抖腿。
“人死不能复生,你冲我哭没用,冲牛头哭没用,老头劝你可别冲阎王爷哭,他心烦就给你丢十八…”
还没说完,张二连打了三个喷嚏。他赶紧双手合十,叨叨着。
“得罪得罪,是老头胡说…”
金茂府一脸悲怆。
“我竟不知我亲生的弟弟能这般狠心,我们可是同胞兄弟啊,他怎么能下此毒手…”
张二张望着人群,只间歇性敷衍地嗯嗯两句。
金茂府擦了擦鼻涕,继续哭喊着。
“我死便死了吧,可我攒了一辈子的银子,却要拱手让人,家中妻儿只怕无福享受,我那弟弟…怕是恨不得立刻将他们送下来与我相聚。”
张二顺嘴一说:“团聚好啊,好…呃。”
说到一半,陡然一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不由得讪讪一笑。
“咳,我不是那个意思。”
金茂府却完全不在意,一味的哭,仿佛只为宣泄憋一路的委屈。
任凭众魂如何哀求,如何哭嚎,都无法化解牛头马面的阻挡,不论他们如何撒泼打滚,如何费尽心思逃跑,都逃不过阴兵们的镇压。
寒意渐深,一切归于寂静。
张二叹了口气,似是想到自己,颇有些感慨。
“黄泉路上无老少,黄泉路上也没有回头路啊!”
几颗冰蓝色的雪点子无声滚落,或是被风一卷,打了几个转,最后落在如墨的睫毛上,叶清眨眨眼。
“那金大富人怎么在往回走?”
前方,阴兵正带着金茂府逆流而上。
“咦,想来是他妻子请人买寿抢魂,倒是一番造化。”
“可怜他妻儿不知要付出各种代价喽!”
叶清回头,便见张二神色暗淡,眼神迷茫,略一思索,便知晓缘由。
想了想,她轻声道。
“张老哥能四入丰都,何尝又不是大造化之人呢。”
张二微微一愣,心下涌起一股热意,没想到这面容冷淡的小叶子,竟如此暖心。
“哈哈哈,你说得对!”
天色渐晚,雪花堆积,众魂艰难跋涉,踩得雪面嘎吱作响,坚持向前走的人,都咬着牙撑着,其中不乏衣衫单薄的。
“他们死前竟没有准备多的衣裳吗?”
张二怜爱地摸摸徒孙的脑袋。
“不是所有人都能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初一凑上前补充道。
“也不是所有人都护得住自己的衣裳!”
“抢,阴兵不管吗?”
狸奴眉间轻蹙,纯净的眼眸里盛满不解。
“哪里管的过来哟…近些年,冥府人手越来越紧,不然怎会轮到我们这些人…”
张二眉心竖起几道褶,苍老的眸子,却无一丝浑浊。
“是冥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一旁静静聆听的叶清突然发问。
“倒也不是,别想了,往后总能知道的…”
呼啦啦,寒风一卷,叶清裹了裹薄薄的破布衣裳。
哪怕他们加快了脚步,哪怕他们耐受住苦寒,哪怕他们已不曾休息半个时辰,可前方依旧无望无际,星辰依旧自行轮转,雪是滚地愈来愈大。
翠绿被白茫茫覆盖,恰如生机被绝望掩盖。
白雪皑皑中,传来的各种声音,男人的哀求声,女子的哭喊声,老人的悲叹,幼孩无助的呼唤,以及噼啪鞭子声…
两位阴差似乎从未挪动过脚步,只面色冷酷地挥舞着鞭子。
“起来,往前走!”
冰雕一样的男人闭了闭眼,那睫毛上的冰棱子实在是太重了,他真的快睁不开眼了。
“大人,走不动了~”
马面眉头一皱,长枪轻轻一戳。
“张宁,你不是要寻你姊妹吗?”
“或者你现在就要放弃了?”
“嘶~”
那人转了转眼珠,麻木的身体深处竟传来一阵刺痛,接着浑身过电般,酥酥麻麻,轻轻蜷缩了一根手指头,他呼出一口气,呢喃道。
“不,我还有姊妹呢。”
半晌,他又爬起来,在牛头的催促下继续往前走。
或许,他会安全走到下一站。
又或许,不知从哪一天,他便会戛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雪花一层层覆盖,擦去了所有的颜色,擦去了所有的物品,也擦去了所有的声音,刺眼的白中,只剩下诡异的寂静。
那冰寒蚀骨,那皑皑不绝,直压的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