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走出店门,夏沂尔的唇几乎要贴在他的耳朵上,幽幽地吹了一口气。
热风差点把他送走。
“碎冰蓝,碎冰蓝还在位置上。”她嘀咕着,指使这人往回走。
贺楮认命地往回走,微微塌下右侧肩,让夏沂尔分出一只手去捞桌上的花束。
碎冰蓝在冷色路灯下美得幽深,夏沂尔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声音听起来柔软又有些酸涩:“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呢。”
一句话把贺楮的心揉皱了,扔到酸液里浸。
他稳稳当当地托着她,觉得她很温热一团,小小地靠在自己的背上,骨头很轻:“回去继续健身,加点儿瘦体重。多长一斤,多一捧花。”
“什么花都可以吗?”
“可以。”
“这是老板对下属的人文关怀吗?”
“这是贺楮对夏沂尔的人文关怀。”
背上这人不吱声了,好半天,才从花束里抽出一枝,盯着看了半晌。
背上这人没什么动静了,贺楮有点不放心,小声地喊了一句:“夏沂尔?”
“嗯。”小姑娘慢慢吞吞地应了一句,然后下定决心,抬手就把抽出来的这枝花往贺楮的头发里插。
贺楮悚然一惊:“你在干什么?”
夏沂尔把脸贴在他的后脑勺上,有点郁闷地回答:“在给你插花啊。”
她单手折了几下花茎,被连着扎了好几下,疼得不吭声,成功扯掉了长长的花茎,拔掉了全部的刺,然后把花像插香烟一样夹在了贺楮的耳朵上。
贺楮被她弄得头疼,把她整个人往上颠了颠以示威胁。只可惜她并不吃这一套,他颠一下她就往他耳尖呼啦呼啦吹气。
搞得他彻底没脾气:“行行行。戴戴戴。”
夏沂尔的脸在他后颈上蹭了两下,仿佛特别贪恋这种温度。贺楮懒得去想她是不是把他当她爸看,醉鬼的想法他并不想去理解。
但现在是L大宿舍门禁时间,开酒店又要身份证,他估摸着她也没带。
“工作室里还有两张折叠床,你跟我回去有意见吗。”贺楮低声询问,紧接着补充一句,“不做别的。”
夏沂尔很乖地点头,又摇头。
贺楮就夹着一耳朵的碎冰蓝,晃晃悠悠地往工作室走:“没别的地方去了啊,我才不管你同不同意。要是去酒店的话,你醒来我就没清白了。”
刚进屋,把这困得迷迷糊糊的醉鬼放下来,她就跟突然被上了发条似的,陡然有了精神。
“我要吃柚子。”夏沂尔说。
贺楮不是头一回在工作室过夜,但那时候没有夏沂尔,他可以冷水冲澡,光着上半身大剌剌出来也无所谓。
闻言,他说:“没柚子。想吃什么,梦里都有。”
夏沂尔肉眼可见地委屈了。她把鞋子甩开,蹲坐在折叠床上,双手抱膝,下巴颏儿尖尖地搁在膝盖上,活像是一只自闭的小蘑菇:“柚子,要七个。”
“讲点道理好不好。”他把自己的领子重新理了理,语气和内容都很欠揍,“现在十一点五十五,水果店十二点关门,从这里就算跑过去也要十分钟。要不你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我在这里为你呐喊助威?”
夏沂尔的脚指头动了动,整个人沉默又自闭地转了个角度,成功背对着贺楮,看起来更阴郁自闭。
贺楮瞥了一眼腕表:“还有四分钟……”
“我小时候没吃过柚子。”“蘑菇”发话了,“后来长大了一点,家里经济条件没那么那么窘迫了,终于给自己买了一个。然后我剥了半个柚子装在碗里,出门帮我爸干活一趟,回来柚子全被我妹妹吃了。我妈还把剩下半个柚子全剥干净了,都喂给我妹妹吃了。”
贺楮一顿。
夏沂尔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轻:“光是柚子,这种事情一模一样地发生了七次,我从童年记到现在。”
“后来我就在想,要是未来有人愿意帮我剥七个柚子,剥得干干净净的那种,我就嫁给他。男的女的都嫁。我娶也行。”
贺楮的眉梢一挑,指骨节在桌面上叩了叩:“……这话你说的,不许耍赖。”
夏沂尔酒喝得实在是太多了,目光看上去绵软,又很懵,沁了一圈的水雾,处理不了他说的信息,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嗯。”
最后两分钟。
贺楮开了门,最后扫了她一眼,把门带上。
贺楮很擅长跑步,但他并不非常喜欢这种运动方式,在健身房向来都选择别的健身动作。
然而此刻,他很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在空气中急剧的呼吸声,几乎是擦着点儿拐进了水果店,额上背上汗湿一片,许久没这么狼狈了。
跑过步后,他的声音有点低沉:“老板,来,七个柚子。最甜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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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沂尔醒来的时候,有些发蒙地环顾四周,脑海对于昨日一片空白。
忽而,她的眼神钉住了。
桌面上有七个玻璃盒子,封盖上各自盖上一张剥成八爪鱼的柚子皮,盒子里橘粉色的柚子果肉完完整整、整整齐齐地摞着。
身上的毯子滑下来。
她安静地想,这跟她昨天做的梦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