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想了解你们,”简繁华正直道,见谢骄还是我不听我不听的状态,他直接抓住谢骄的双肩,态度诚恳。
“你们是我们师兄师姐和同伴,我虽性子沉闷无趣,但与你们待在一处时总是心生欢喜,只是我生性木纳,不善言辞,哪怕心里喜欢,嘴上也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来。”
简繁华微微失落,“所以在师兄你们看来,我才是不想与你们交流的状态吧,这都是我的不是。”
“不不不,”谢骄三连摇头,“你没有错,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认错。”
谢骄把握话题的尺度,“繁华,问心湖大家无缘无故回到岸上,在湖里大家到底经历了什么,谁都没有说,我虽然能猜到几分,但又不好开口。”
“秋池性格豁达,当天就没什么事,小袄是女孩子,我一个男人不好去深问她,惹她心烦。唯有你,不爱情绪外露,一路上心愁难解从不做声,就靠一个人硬挺着。”
“你和我同为男子,虽然相处不久,但有师门情谊在先,救命恩情在后,你和我们之间的情分岂是泛泛之交。若说小袄和秋池是女子你不好与之诉苦便罢了,但我和你同为男子,你又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呢?”
“我是你的师兄,我难道还能笑话你不成?”
谢骄一番推心置腹惹得简繁华心绪百转,喜怒哀乐都被打到了一个盘子里,久久品不出滋味。他一个人惯了,早就忘了如何与他人诉苦,如何寻求他人的安慰。
他的兄长曾算一个,但二人早已不再往来,兄弟情分全无。因此在谢骄出现前,简繁华身边竟无一个哥哥身份的存在。
“我不知如何开口。”简繁华叹道。
“那就慢慢开口,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我等得起。”谢骄很有耐心,“你别有心理负担,认为和我诉苦会让我心情不好。我这个人天生爱多管闲事,别人的闲事我管得越多心里越舒坦,你放心大胆的来,哥能接着。”
简繁华忍不住笑了起来,为谢骄的风趣和贴心,困扰他多日的梦魇在这一刻轻飘飘的散了,简繁华的心中再无恐惧。
“真奇怪,”他喃喃道,“为什么两个人就好像没什么了。”
谢骄:“嗯?”
简繁华微笑,“没什么,师兄,有你和我说这些话,我心里好受多了,已经没什么事了。”
“可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事呢?”
“不用说了,师兄,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谢骄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你知道一般和别人说这种话,别人会有什么感觉吗?”
“什么?”
“大事不妙的感觉,”谢骄放松的靠在乌石上,“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我知道的那一天绝对有一个大麻烦在等着我。”
“师兄会觉得麻烦吗?”
“不会。”谢骄回答果断,“你和简夫人既然不怕麻烦收留我,我又为什么怕麻烦不去解决你们的麻烦。你和简夫人于我有恩,这份恩情我说了铭记终生,那定是时时报偿。”
“怎么?你怕我跑了不认账?”
气氛正好,简繁华难得开起了玩笑,“师兄,我简家有的是捉人的力气和手段,你想跑也跑不掉。”
“哎呦,你说的我都开始害怕了。”
少年爽朗的笑声破开温泉的雾气。
另一处温泉,正在偷听的谢袄和秋池无奈对视。
谢袄:“他们知道温泉池子不隔音吗?”
秋池对着银盘里的果子点心这里啃一口,那里啃一口,“这里很安全,没有人偷听。”
“不,我们现在就在偷听。”
“那就是他们聊得很家常,没有重要的情报外露。”秋池眼睛都不眨一下,给自己找好了托词,“而且我们不算偷听,我们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恰好听到了他们在隔壁聊天而已。”
“好一个而已,谢骄知道你心眼这么坏吗?”谢袄挑眉。
秋池轻笑,“那谢骄知道你瞒着他吗?”
“小女孩,你有好东西没有拿出来分享。”
谢袄眉头都没皱一下,状似不解,“好东西?什么好东西在我手上是我需要分享出来的呢?”
“属于你的东西,你不分享是你的自由,但不属于你的东西,自己独占小心引火烧身。”秋池督了一眼岸上的银色葫芦,“我是大仓山养育的精灵,大仓山的东西逃不过我的眼睛。”
谢袄顺着秋池的视线看到了银角大王,她心里咯噔一下,强行按耐住想立刻把银角大王抓在手心的想法,“它是大仓山的东西,但更是我的报酬。既然是我的报酬,理当属于我。”
“你要它能做什么?那是一件邪物,靠吸食血肉寄生在别人身上。你才几岁,怎么会想要这种东西?莫非是你师……”
“哗啦。”
谢袄猛然站起身,温热的泉水飞溅。
少女眼神冰冷,隐隐透着敌意,“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我知道你舍身救了我们,这份恩情我不会忘,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打探我们师门内部的事。”
秋池用灵力挡住飞溅的泉水,谢袄的敌意她感知到了,但她还是要说,“如果你和你师傅打算给谢骄用那件邪物,谢骄一定会死,而且会死得更早更惨。”
谢袄:“……”
谢袄:“你怎么知道?!”
少女怔愣片刻后,不由惊愕。
“因为我也在乎谢骄。”秋池面色如常的说出暴言。
谢袄:“……啊?”
“你……我师兄……你们……”谢袄陷入震惊—纠结—茫然的怪圈,“你喜欢我师兄?不,你看他的眼神和我一样,但是如果你不喜欢我师兄,你们才见了几面,怎么就感情这么深,居然能说出如此让人感到害羞的话。”
“几面?”秋池微微摇头,“小女孩,按我的时间来算,我和谢骄早就认识了。”
秋池眼神飘远,她回忆那场漫长的等待,“他离开以后,我等了他很多年,我听见树叶腐朽的脆响,感受水流从我身边趟过,无数蝴蝶从我的身体里破茧而出,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我的身体再度重组,我才再次见到他。”
“我已经等了他很久了,太久了。”
“我的思念远比你长,我对他的在乎远比你深和纯粹。”
秋池靠近谢袄,“你在乎他,是因为他的身体,还是魂灵?你在乎他,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行为?”
秋池看着眼神开始闪烁的谢袄,缓缓收了威压,她长吐一口气,让不理智的情绪平静下去。
秋池看着年轻的犹豫不决的谢袄,错开眼神,“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们的师门不感兴趣。我在乎的,是谢骄的生死。”
谢袄没有说话。
“坐下继续泡温泉吧,我刚刚说的话我们都需要时间消化一会。”秋池轻轻按住谢袄的肩膀,让浑身僵硬的人重新泡回了水里。
水汽蒸腾几回。
谢袄问秋池,“对我,你知道多少?”
秋池思索片刻,“他很少提起自己的事,但话至深处,有时也瞒的不是很好。在那些零碎的语言里,我知道他有一个很好的师门,有好的师傅师叔,有好的师妹师弟。”
“他很在乎你们,你们也很在乎他。”
“所以,他活下去了吗?”
谢袄的话在泉水里模糊不清,但秋池还是听清了。
“我不清楚,他没提过自己的生死,”秋池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最多不过及冠。”
“及冠……不剩几年了。”
秋池:“别太悲观,以他那时展露的实力,或许他已经找到了救自己的方法。”
“他那个人你也知道,坏事永远不提,问了就装不知道。我们只能看到他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是找也找不出来的。”
“两位师傅说,这是唯一的办法。”谢袄在水汽里说,“他们拜访了很多人,甚至查到了失传的家族上,最后只得了这么一个办法。”
“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们都不想铤而走险,用这种方法留住他。”
秋池叹道,“你们应该知道,如果你们和谢骄说了,不管成不成功,他都会为了你们去尝试。”
“我不能说你们的办法不会成功,但我也得告诉你们,这个办法一旦有差,不但谢骄的□□必死无疑,谢骄的魂灵也不会得到安息。”
“与其让他毫无尊严的死去,还不如顺其自然。”
“这是不可能的。”谢袄道,“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少女的声音带着不可转圜的决意,“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哥哥,难道还要让我再失去一个哥哥吗?”
“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让他活下去。”
秋池想劝,但谢袄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
“秋池姐,如果你能放下,何来百年漫长的等待。你花了百年都忘不掉,又怎能劝我放下?”
“你说,谢骄这个人哪里好了?怎么能让两个女人为他烦恼。”秋池往后一仰沉入温泉中,水下扭曲的景象给了她片刻喘息之机。
“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刚好?因为他付出不求回报?还是因为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秋池念出一个个理由,又将其一一划去。能拯救秋池的人当然不会只有谢骄一个,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谢骄的出场占尽了这三点,而这三点又构成了他和秋池初见的不合常理的完美无缺。
更别提他之后只展露好的一面,怎能不把年幼的秋池哄过去。
“有时候,我觉得谢骄不像个正常的人,”秋池浮出水面,靠着消沉的谢袄分析道,“他几乎没有脾气,也没有欲求,世俗名利无法打动他,奇珍异宝他不屑一顾。”
“这是不正常的。”
“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就会有脾气。因为爱自己,所以想给自己最好的,因为爱自己,所以无法忍受外界的一点点不公。”
“谢骄能做到无欲无求,不是因为他是个圣人,而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
“多神奇,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却有能力去爱别人。”
这荒谬的答案让谢袄为之侧目。
秋池身体里的情绪在爆发,她很多年没和人聊起过谢骄了,“你不信吗?不,你看过来,恰恰是因为你相信了。”
“我们在乎谢骄,我们为谢骄流泪烦恼,不是因为我们爱他,而是因为他爱我们。他那能够让人感受到的爱补全了我们缺失的一部分,我们得到了满足,想要一直维持这份满足,所以我们不想离开他,所以我们仍想需要他。”
“谢袄,你到底是真心希望谢骄活下去,还是真心希望能给你爱的存在活下去?”秋池看向同为女性的被谢骄在乎的女孩,真心的想知道一个答案。
谢骄说每个人的思想都不一样,做出的选择也不一样。秋池很好奇,谢骄爱着的女孩会不会尊重他的决定。
“这两者冲突吗?”谢袄没有逃,她也无处可逃。秋池复杂的来历足够谢骄接受她,哪怕目前的关系没有她和他深,以谢骄的性格,也不会随意排斥秋池的想法。
谢袄不希望亲密关系因秋池的搅动而升起风波,她希望一切都能维持在平静的范围里,所以她一直跟着秋池的话在思考。
隐瞒没有意义,谢袄不如开诚布公,把话里所有敏感的内容一口气爆个干净。
“如你所言,谢骄是爱我的人。我希望爱我的人活下去,有什么错吗?”
秋池循循善诱,“小女孩,爱你的人会有很多,将来你很可能会遇见其他爱你的人,他们或许比不上谢骄,但只要你足够耐心,一定能以数量弥补质量。”
“不可能。”这是谢袄下意识的回答,她抗拒去想那种可能性。除了师傅和谢骄,她不想近距离接触任何陌生男人。
秋池哼笑一声,“果然是被宠出来的任性,你还是个小女孩,只想把手里能抓住的都抓住,一点都不去看其他可能性。”
“那你呢?一把年纪了,为什么不找其他的可能性?”谢袄微妙的找到了能反驳秋池的点。
秋池也不恼,她大大方方接受,“我不是没找,而是仔细比较过后,还是谢骄最好。待在他的身边,我永远不用担心背叛和被出卖,他会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遇到危险时,我相信他会来救我。”
“所以你和我有什么不同?”谢袄抱臂,吸收了秋池思想的她思维敏捷,“别说你放任谢骄死去是尊重他的选择,谢骄是死是活只有他本人能决定,我们充其量只能影响他。你选择放任,我选择救,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你说我需要他的爱,你又何尝不是。难道自诩谢骄朋友的你会觉得你的爱比我的爱更加高贵,更加适合谢骄吗?”
秋池:“……”
她哈哈笑了起来,“有力的反击,我找不到反驳你的借口。”
谢袄扳回一城,仍不敢卸下心防,秋池已经在她面前展露了“獠牙”,她不会轻易的认为秋池无害。
“所以,你想怎么做?”
“……”
“顺其自然。”
秋池故作思考良久,最后只给了简短的四个字。
谢袄:“你在和我开玩笑?”
“没有啊,我实话实说,”秋池道,“虽然舍不得,虽然到时候一定会后悔,但没办法啊,那是谢骄,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真是个狡猾的男人,爱与不爱的决定权都在他手上。他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就是苦了我们两个女人,将来得为他流多少眼泪。”
“我不会看着他死,我会救他。”谢袄定定的看着秋池,“你可以不帮我,但也不要阻挡我。”
“你没有否认,我就默认我们的爱是平等的。既然是平等的,那我可以根据我的心意救谢骄,你也可以根据你的心意顺其自然,我们互不干涉。”
“好。”秋池答应的异常爽快,“但你也得答应我,将来谢骄问起我们两的事,我们的回答得是一致的。”
“当然,经过今天晚上的深入交流,我可以肯定我们现在是密友了。”谢袄伸出手。
“比那位阿梓姑娘还亲密吗?你们不是一直在通信吗?其实关于那东西的事你也可以问我,我应该比那位阿梓姑娘懂得更多。”秋池笑着握住谢袄的手,达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
“看来你知道的很多,在谢骄面前装的很辛苦吧。”谢袄抵挡秋池的力道,毫无客气的返还了回去。
“哪里哪里,总比你这个温婉的师妹好做多了。我只要不多说话,不表露情绪就不会崩人设,不比你每天小心翼翼压制轻松吗?”秋池和谢袄角力。
“压制?哪里压制了?我喜欢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也没碍着谁,怎么在秋池姐眼里就是小心翼翼了。秋池姐难道没有想装一装的时候吗?比如不说话不表露情绪?”
“没办法,谁让谢骄喜欢沉稳的女性呢,你不也一直往那边靠吗?这样说来谢骄果然没怎么接触过女人吧,真实的女人怎么能用清冷,温婉的词语去限定。他也真是盲目,不择手段的可不仅仅是男人。”
“他不盲目,该盲目的就是面对他的人了。”两只交握的手不断发力,谢袄面带微笑,“获得了好处的我们说这些也不合适吧。”
“那谁合适呢?一旁观看的喜枝姑娘吗?”秋池挪开视线,看向一旁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温泉池底的女性。
“说起来,如果没有喜枝姑娘,小袄和谢骄都没有缘分见面呢,喜枝姑娘这个牵线人做得好啊。小袄你不感谢她吗?”
谢袄皮笑肉不笑,她对曾视她如草芥的喜枝没什么好感,路上抓到她留她一命不过是另作它用,“等大师叔的回信到了,我再考虑如何安置喜枝姑娘吧。”
吃草吃了五年的喜枝没有说话,严格来说她根本不认识谢袄。
在喜枝的记忆里,她和谢袄连一面之缘都没完整蹭到,当初谢骄那小子把谢袄挡的太严实了,后面喜枝被李四屠关在葫芦里,再见天日时已经在另一处地方。
且不说本就没有印象,后面五年吃草的生活早就让喜枝忘却了大半前尘,现在她能记得谢骄还是因为几月前李四屠的光临。
李四屠一来二话不说问她前尘往事,甚至极端到了婴儿时期。
这就导致在喜枝苦不堪言的回忆过去时,有关李四屠的记忆被复刻得异常清楚。喜枝也因此在逃跑路上遇到谢袄被抓后,从谢袄三两句里知道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转来转去,还是还魂村那几个人,那一件事。
抓她的姑娘叫谢袄,是疯子李四屠的徒弟,还魂村被抓的小姑娘之一,她视喜枝如仇人,目测如今的实力比喜枝强。
喜枝没试探两句就歇了逃跑的心思,她的实力因为吃草还不如五年前。谢袄在进步,她在退步,能活着全凭谢袄的良心。
喜枝已经不是五年前的她了,她已经失去了造作的资本。
所以喜枝老老实实,静若鹌鹑。
刚才谢袄和秋池说的话?
什么话?
她怎么没听见。
“要我和谢骄提一句吗?”
“不必,待会我会亲自和他说。”
“啪”的一声巨响,两人放开了手。
秋池:“我刚才有封闭声音吗?”
“你我不知道,但我一定封了。”
“哎呀,那我应该也封了,不然一个人的声音流出去多寂寞。”
“你敢在谢骄面前这么说话吗?”
“你敢在谢骄面前打女人吗?”
一派“和谐”的对话里,喜枝装自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