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默默听着,询问谢袄:“小袄,苏弦鸢被夺舍后,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眼睛与灵台相近,能呈现魂灵的颜色。不同的魂灵,拥有的色彩是不一样的,哪怕看着相近,仔细辨别也会有细微的差别。
谢袄回忆:“似乎是……比绿色更浅的青色,眼底深处有火苗跳动的影子。”
斩情呼气:“……我知道她是谁了。”
斩情没有让谢骄他们多问,直接曝出了答案,“苏弦鸢没有被夺舍,她是被降神了。”
这答案出人意料。
谢袄:“被降神?”
“是。这是由神明主动的降神。”
谢骄:“是隐月幽莲?”
斩情轻叹:“准确的说,是隐月幽莲的碎片之一。隐月幽莲和熘,掌管日月,也涉及轮回的权柄,祂们曾在无尽光阴中裂出自己的神识碎片,投放至尘世,体会人的喜怒哀乐,品味人世间的千滋百味。”
“这些被裂出的神识,有一些会回到祂们体内,但有一些轮回过多,也会成为独立的个体,留在尘世。”
“苏弦鸢身上的碎片,大概是隐月幽莲分出权柄时,附着在灵种之内,才躲过消散一劫。灵种在百年前被苏家人带离苏杭,渐渐沉寂,附在其内的碎片想必也因此沉睡,直到苏弦鸢来到苏杭,碎片感应到旧日的力量,才苏醒过来,掌控了苏弦鸢的身体。”
谢袄听得心惊:“那苏小姐还好吗?”
神明的碎片,再碎都危险。
斩情回答:“……以我对那块碎片的了解,苏弦鸢应当不会有事。祂再度醒来,不是为了夺舍,而是为了解决一桩陈年旧怨。”
“从目的看,祂的目标和我们是一致的。”
谢骄思考:“既然目的一致,那让隐月幽莲的碎片来献祭,是不是能无伤操控问心湖,运用它的力量?”
斩情愣住,目光转向谢骄。
谢袄忍不住吐槽:“师兄……你有时候灵台转得真快啊。”
这种方法都能想出来。
谢骄尴尬:“一时嘴快。一时嘴快。”
谢骄说的办法听着妙,但实行起来很难。
神明的碎片凭什么献祭自己呢?碎片既然在隐月幽莲陨落时躲了起来,定是不想就此消散的。
谢袄心里记下,话却转到别处:“既然知道苏小姐无事,我也该说我这边的事了。”
“师兄,在你失踪的时候,我已经给师傅去了一封信,他们很快就会赶来了,你记得做好心理准备。”
谢骄:“欸?!!!”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谢袄,希望她是在开玩笑。
谢袄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她从葫芦里取出一封信,“还有,这是阿梓姐给我的信,里面记载了两位神明的信息,”有斩情在,谢袄没有多说,“她让我把这封信给你,你一个人看,看完了就处理掉。”
“信?”
谢骄接过信,摸着被拆过一次但重封得很好的信,指尖摩挲了两下。
谢骄打开信。
斩情自动避嫌,没有看。
*
同一时间线,苏家祠堂
简繁华迈出祠堂大门,脚底生风。苏弦锦在后面劝他慢点,简繁华只当听不见。
跟随的苏弦锦见简繁华着急不已的样子,心中好奇。
简繁华就这么关心他师兄?
简繁华这么有人情味的样子,和传闻中不通世事、不晓人情的形象相悖。苏弦锦看在眼里,心中称奇。
他想,小道消息果然不可取。
全是假的。
简繁华走的飞快,苏弦锦就在后面跟上。两个腿长的心里有事的人高速移动,活像后面有东西在追他们似的。
苏弦锦不在意禁制破解后苏家祖宅会怎样,他前脚出了院门,后脚就用灵力把门带上,算是全了那么点血缘亲情,给彼此一个体面。
百年前匆匆带上的院门,百年后被后人如法炮制,潦草地迎来了结局。不用多少时候,没有禁制保护的苏家祖宅,会从祠堂向外自燃。
这座已有千年的古物,终会随风沙逝去。
唯二能见证这一刻的灵师,却都未分出一丝目光给这庞然大物。
它就这样将将落幕了。
两方人是在九曲回廊里打的照面。
廊下平静的湖面往外冒着热气,苏弦锦闻到了硫磺的味道。白色雾气如梦似幻,简繁华眼神好,看到有人的身影,二话不说拉弓射箭。
箭如流星,但对面的反应也不慢。
一束寒光过后,简繁华听到了箭身断裂的声音。
对方使的是剑。
有此等剑术且来了此地的灵师,只有那么几人。
简繁华知晓对面的灵师是谁,没有继续追击,他立在原地,对面发现他不攻击了,向简繁华挥手示意。
任合意的声音清澈响亮,随着他的步伐愈发接近。
少年不拘地挥着手,“简师弟,苏公子,巧遇。”
简繁华和苏弦锦隔着几转回廊,有礼回应,“巧遇。”
他们皆是世家子弟,端起样子来有种说不出的高雅美感。
任合意隔着一段距离欣赏了一会,回了简繁华的礼。
面对苏弦锦,任合意则是手一抬,抡了个满圆,将手里的“东西”扔给了苏弦锦,“苏公子,接住。”
苏弦锦看着人形的黑影,计算落地位置,从容不迫地用灵力接住那黑影,他仔细一看,发现黑影是昏迷过去的杨洲际。
苏弦锦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任合意不拘小节他理解,但对同时世家子弟的杨洲际出手,太过了。
“任公子,这是何意?”
任合意摊手:“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苏公子,别把除你之外的人当傻子。我们是怎么来的这里,之后为何被追杀,其中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
“我敲晕他,已经看在世家的面子上了,不然他能全须全尾的在我手里?”
任合意话说得十分不客气,他似乎天生不知收敛为何物,心里想的什么,嘴上就会说出来。这人说完,还极为无辜地看着苏弦锦,一副等苏弦锦赞同他的话的样子。
苏弦锦何曾见过此等无礼的灵师,这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任公子,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逍遥门的意思?”
任合意装作思考的样子,“有我的,也有逍遥门的。”
他吊儿郎当的,以气到苏弦锦为目的在努力着,“我逍遥门虽小门小派,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踩上一脚的。我师傅在我出门前说了,有小人胆敢使坏,不拘什么身份,使劲揍就行了。”
“毕竟我这个人呀,名号,有师傅老人家给我撑腰呢。”
任合意观察苏弦锦的面色,笑意愈浓,“苏公子,若是有什么不快,不如和我一起回逍遥门,面见我师傅他老人家?”
“我师傅他啊,除了骂人狠心里毒揍人疼,没别的优点了。”
苏弦锦被气笑了,任合意简直是无赖。
他保留最后的涵养,不与任合意胡搅蛮缠,“任公子说笑,逍遥门掌门岂是我这小辈可轻易得见的。”
苏弦锦说完,把目光放在任合意的旁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占星雨身上。苏弦锦对其礼遇有加,“占星少楼主,别来无恙。”
被忽视的任合意吹声口哨:“呦,两副面孔呢。”
占星的副作用还未消散,占星雨眼底残存淡淡的银色,如月光入他眼眸,更显他神秘莫测。这真正不近人情的少年至始至终没有看苏弦锦一眼,苏弦锦特地和他问好,他也只给了个“嗯”字。
有故事,这两人铁定有故事。
任合意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苏弦锦垂眸:“一别经年,昨日之事,占星少楼主可还记得。”
占星雨:“忘了。”
任合意:woooooo。
这么直接的拒绝,不愧是小少爷
苏弦锦不气馁,他需要占星雨的能力,自然不会在意他的冷待。
“占星少楼主贵人事忙,不记得也是应该的。但我妹妹与谢公子一起消失,下落未明,我苦寻他们不得,心甚忧虑。”
苏弦锦轻叹:“我妹妹自小受尽捶打,有自保之力,只是可惜了谢公子,他一弱质男子,该如何在外求生呢。”
占星雨:“……”
任合意:?
这又和谢师弟有什么关系?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瓜吃不明白的任合意十分着急。
占星雨主打一个不配合,任任合意眼神炽烈如火恨不得把他盯穿,他都孑然不动,顺应自己的时间。
“他,醒了。”
任合意看向在场唯一昏迷的杨洲际,“呦,醒的还挺快。”
杨洲际悠悠转醒,“阿锦?”
苏弦锦走到他身边蹲下,念珠落在衣摆。
“我在。”
杨洲际揉着后脑勺,目光扫视一圈,对在场情形有了大致判断。杨洲际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他比苏弦锦自在多了,站起来就是夸,“任兄弟好功夫,我晕得很快,睡的也很香。”
任合意按压指节,“客气。杨公子睡够了吗?要不要再来一次。”
杨洲际:“婉拒。”
任合意失落:“不再想想?”
杨洲际:“婉拒。”
他说:“毕竟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和阿锦说。”
任合意“哦?”了一声,给杨洲际腾出了位置,“请。”
杨洲际看着苏弦锦,“阿锦,你得赶快找到阿鸢。”
白雾渺渺,笼罩着苏弦锦。
苏弦锦在短暂的沉默后,问:“为何?”
杨洲际眼神隐忍,似乎不忍心伤害到苏弦锦。
“我与宅内的灵师周旋时,从简家和占星楼的灵师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阿锦,要想根除地火,阿鸢她……必须死。”
任合意:“哈?”
占星雨:“……”
杨洲际:“我知道,贸然这么说,阿锦你很难相信,但这就是事实。谢慈怀将阿鸢带走,为的是让阿鸢自动献祭,毕竟……阿鸢不献祭,献祭的便是他谢慈怀了。”
任合意:“啊?”
占星雨:“……”
杨洲际:“阿锦,我发誓,若有一句虚言,我必不得好死。”
任合意:“小少爷,你不说句话吗?他在诬陷占星楼欸。”
占星雨:“……”
任合意:“简师弟也不说话吗?他在诬陷简家。”
简繁华:“……”
开口的是苏弦锦,他看着杨洲际,神色不明,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洲际,你很在乎阿鸢吗?”
杨洲际:“当然,阿鸢如我亲妹妹一般,我自然在乎她。”
“你错了,”苏弦锦摇头,“我认识的杨洲际,和我妹妹关系并不好。”
“再者,他从不叫我阿锦。”
杨洲际:“……是吗?”
苏弦锦叹气,“简大少爷,动手吧。”
早准备好的简繁华一箭即发,顾忌着杨洲际本人,简繁华用的是束缚箭,以捆住敌人为首要。
占星雨推了任合意一把,“动手。”
任合意抽剑的动作很迅速,“好咧。”
然后加入战局。
*
苏杭境内,灵阵刻画处
“苏弦鸢”抓着秋池聊天聊地,秋池生无可恋,脸上的血色都快没了。
“苏弦鸢”不会顾忌秋池的想法,她想到什么聊什么,思维之跳脱实在罕见。
“苏弦鸢”:“山侍,你讨厌神明吗?”
嗯嗯啊啊一大段的秋池下意识“嗯”,然后“啊”了一声。
她看着“苏弦鸢”,祂刚才说了什么?
“苏弦鸢”知道秋池在跑神,她重复一遍,“山侍,你讨厌神明吗?”
秋池:“……”
她用眼神告诉“苏弦鸢”答案。
“苏弦鸢”懂这个眼神:“看来是讨厌啊。”
秋池:“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苏弦鸢”赤脚踩在水流上,问起另一个问题,“山侍,你有被人辜负过吗?”
秋池想了想,“没有。”
她比较幸运,她在乎的人没有辜负过她。
“苏弦鸢”叹气,“真好啊。”
秋池没有接话。
“苏弦鸢”等了一会,看着秋池,“你怎么不问我?”
探知欲稀薄的秋池:?
“苏弦鸢”不满:“依据常理,你现在应该好奇,然后追问我为什么啊。”
被这一套折磨良久的秋池:“为什么?”
“苏弦鸢”回答:“因为我辜负过别人。”
“我伤害了她,而且一错再错。”
秋池明白,她不满足“苏弦鸢”,“苏弦鸢”便会继续折磨她。
所以她问:“然后呢?”
“然后……”
“苏弦鸢”回忆:“她就被我们逼疯了。”
秋池:这个话她一定要接吗?
“所以?”
“所以我想挽回,这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秋池:“但是?”
“但是她不会原谅我,我的补救来的太晚了,一切都迟了。”
秋池:“那你?”
“我会结束这一切,连同我自己。”
“苏弦鸢”说着,身后本消散的火龙卷卷土重来。
重构的火龙卷比原本的更声势浩大,无数岩浆自地面涌出,伴随火灰形成天然的炎石地狱。
秋池看着一会一个样的地貌,蹙眉:“这是怎么了?”
“苏弦鸢”:“……他醒了。”
“他吸收了七首蛇的灵源,是该醒来了。”
“苏弦鸢”的谜语令人头痛。
秋池看着似乎知道什么的“苏弦鸢”,逼自己问她,“那我们该怎么办?”
“苏弦鸢”:“我去找人。”
秋池:“……什么?”
“苏弦鸢”没有回答,迅速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