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莫夫能感觉到他心底的难受。
任何一个种族都拥有人格尊严,何乔帆不是那种为了苟且偷生而放弃自己尊严的人。
“那怎么了?”
“吃不下。”
“起来。”
何乔帆如同死尸一样一动不动。
“起来,何乔帆。”
邵莫夫的手抓住他的胳膊。
将他往上拉扯。
何乔帆慌乱中睁开眼,那张微微愠怒的脸庞离他太近。
他想要解开那束缚,却被抓的越紧。
“以为这样半死不活的,我就不会对你动手吗?”
邵莫夫看起来确实是生气了。
何乔帆吸溜一下鼻子。
这样的天气依然还有些冷。
“没有这样想。”
“把东西吃了。”
“吃完我们好好谈谈。”
何乔帆自嘲,谈?有什么好谈的。
他作为血裔的最后一子,连自己的身份都是通过邵莫夫才知道的。
他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连一只畜牲也不如。
被剥夺的生理需求,也不过是被撕开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早不就知道会是这样了吗?
不正是自己给了对方这样的权利吗?
那份协议里的内容,不就是自己被怎么安排都听之任之吗?
不过是为了活命,活的如草芥一般这又能怪谁。
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他认了。
只是也许现在的一切,远远超过自己所能预期的痛苦。
原本自己觉得能够全盘接纳的东西。
真到了这刻,却也没有办法完全坦然。
他的痛苦,并不只是来源于这种当下的困境。
他的眼里染上了雾气。
那种急剧厌恶的情绪又开始泛滥。
他讨厌那种感觉。
讨厌自己的脆弱。
讨厌抓着回忆不肯放手的自己,讨厌内心深处依然怀着那么一丝期翼觉得邵莫夫会放过自己的自己。
讨厌那扎根深处怎么都没有办法释怀的自己,讨厌到头来依然看不清现实真相的自己。
他的无助,他的慌乱,他的痛苦,都来源于那个人。
那个他曾经想要忘记的梦魇。那个不止一次将他抛弃而自己却还死不承认的歧途。
那个深渊,是有关他的一切。
是蚕食他的那段冰渣内搀着少数糖的回忆,是舔出血也乐此不彼的绝望。
是一种瘾。
是与过往吸食血液别无二样的瘾。
何乔帆拿着勺子舀起来吃。
邵莫夫以前未曾发现,他的手不知道该何时变得如此枯瘦。
何乔帆将碗里的东西都吃干净后,将碗放了回去。
邵莫夫承认看到他这个样子,自己不免也难受了起来。
那些有关他们两个的回忆又再一次席卷而来。
何乔帆从未对不起他过。
而自己却没办法做到问心无愧。
何乔帆说他想睡了。
邵莫夫将他扶躺下去。
何乔帆睁着眼睛看着对方。
邵莫夫低头与他对视。
似是愧疚的眼神,展露无遗。
何乔帆一晃神,微微笑了。
如果当初要带走自己的人不是邵莫夫,如果只是一个与他素未谋面的陌生的人类。
自己会跟着走吗?
答案是否定的,何乔帆愿意跟着邵莫夫走,仅仅是他一如既往将邵莫夫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
那个自己曾经想要认真保护过的人。
所以内心是有奢求的吧。
想着对方也有可能放过自己一马。
只是命运从未怜惜过他,他依然是猜错了。一如他十多年前,那个被迫离别的夜晚。从来都不会有什么所谓的预料之外的惊喜。
何乔帆之于邵莫夫,是实验品之于研究员。
是莫大的种族隔阂。
他想要的东西,是可望而不可企及的地方。
而古来用情易自伤,是他命里的归宿。
只是再一次撕扯开这份真相时,他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被拉扯开来。剧烈的疼痛随之涌来,是他这十几年来堆叠的苦难。
那些轻飘飘的东西,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失态,如此丑陋的哭着,不知道为什么止不住那些想法,不知道为什么痛苦来的那么清晰。
如果他未曾遇见过,如果他真的不奢求对方能有那么一丝动容,如果这苦难没有被刻上名字。那么是否灵魂就不再会有那份被敲碎的痛。
邵莫夫
是他一辈子的噩梦,是他年少时的痴心妄想,是他刻在骨子里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柔软。
可他从不曾越矩,他给对方选择的余地,永远为其留出一条道路。无论那条道路里会沾满多少他的鲜血,他都不曾反悔。
但邵莫夫从未看过一眼,甚至从不屑于看一眼。
是他满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令他当年付出了十足的代价。
而现如今,他本以为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却依然还是被彻彻底底击的粉碎。
蜉蝣之力,悲噫。
渺小如沙,亦无人在意。
在生与苦的纠葛中,在血淋淋的现实重伤后,他的心底不免也萌生出某种极端的想法。
如果选择不了生,至少可以选择死?
如果只剩空壳,如果真的不会有生的希望。
苦苦守望的又是什么?
改变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渴求一个回不了头的人回头?
这些他都没有自信能做到。
空荡荡房间内,只有他的灵魂在叫嚣。
只有他落入了永世的苦痛。
只有过往的他,在与之承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