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此大辱后,张国荣内心的委屈可想而知。或许,在这时候,他深刻地明白了,做自己是需要相应的保护的,做自己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是相应的保护?比如,一个人觉得“做自己”就是不用去上班受气,那么他的相应保护就是出生好家里有足够经济支撑或者是他自己存够了钱。同理,如果一个人的“做自己”是挑战主流,那么他的相应保护就是要有和主流对抗的力量。
也就是说,想要达到的“做自己”难度越高的话,防护就要越强,代价也会越高。张国荣并非故意挑战主流,但他就是爱上了唐鹤德,而唐鹤德恰巧是同性,他们就是爱得难分难离。既然他们的真爱不为俗世所容,他只能被动应战。为了捍卫这段爱情,他唯有迎战。
在张国荣直面挑战时,唐鹤德没有袖手旁观,他选择陪同作战。辞了职,贴身守护在张国荣身边。
唐鹤德离开银行的具体时间不确定,大概是97年底-98年初。何宝荣的脆弱和失去爱情不是张国荣愿意看到的,公开告白是把双刃剑,他越来越需要唐鹤德在身边。另外,去银行找唐鹤德挖料的无良媒体打扰了唐鹤德的工作。辞职后,唐鹤德主要做一些私募基金及投资理财。但他确实是金融天才,只做这些也赚了不少,在98年金融危机时,娱乐圈多少艺人亏钱大出血,而张国荣非但没有亏钱,反而因为卖房子的时机精准,资产阔步升值,真是家有财神坐,口袋钱满满。就唐鹤德这样的生钱能力还被不良媒体嘲讽成吃软饭。
由于唐鹤德辞了职,媒体更加变本加厉。后来发展到,只要看到张国荣独自出去遛狗、做美容、喝下午茶,就要说唐鹤德没陪他,猜测情变之类的。他们俩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纸片人。总有需要处理各自的工作的时候;总有吵架的时候,这都是很正常的情感交流,但由于传媒追拍,他俩就连这些自由都没有了。
辞职这件事,对唐鹤德有很不好的影响。这让黑他们的人有机可乘,到后来歪曲事实,造谣抹黑他吃软饭,非常不尊重人。但是唐鹤德从来没出面辩驳过,他为了张国荣,可以不要固定的工作,可以不在乎自尊。他心理确实很强大,根本无所谓外人怎么说,他只在乎张国荣。
有传闻,张国荣有次喝酒哭着跟人说他对不起唐鹤德。确实,唐鹤德这人过于纯粹,他捧出来的爱直接又浓烈。张国荣封麦之前,他虽然很爱却保留分离意识,还能转身。但张国荣封麦之后,唐鹤德就将自己的全部身家入局,他拒绝不了张国荣,哪怕他的需求有些为难。但所有对张国荣好的事情,所有张国荣想要的事情,他都会做。
1998年,张国荣把工作重心放到了电影和中文歌曲上。与在台湾受到的恶意不同的是,张国荣在内地受到的是对他艺术水平的赞许与认可,并得到了善意的接待。除了能在“香港回归大型文艺晚会”表演之外,还接拍了革命主题电影《红色恋人》。
同年4月26日,第1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在香港文化中心举行。金马奖的作法打了个坏样,金像奖主办方有样学样,对张国荣的羞辱更是变本加厉。在金像奖颁奖典礼上,《春光乍泄》再一次获得提名,这一次张国荣和梁朝伟一同出席。
在开场前,主办方准备了五个小品,而其中一个小品就是恶意嘲讽张国荣,由吴镇宇、黄子华以及张明达表演,三人在台上用各种夸张、做作、恶心的表情,他们演着同.性.恋要亲吻,旁边的人则用力的推开对方,并咒骂恶心、变态之类的词语。这场毫无意义又恶趣味十足的表演,惹得现场所有观众哄堂大笑。而在这几分钟的表演过程中,镜头里没有一次出现王家卫和梁朝伟的脸,而是别有用心的四次镜头对准张国荣,次次停留十秒左右。张国荣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在看到小品的恶意时,不由得僵了一下。他不解地看着台上曾经和他合作过的同行,随即恢复镇定,温和一笑,这风度和台上的丑恶形成鲜明对比。
张国荣,如此地位的天皇巨星,喜欢他的人宠着他,但对他充满恶意的人不予余力地踩低他。他接受着很多的爱,却也承受许多的恶,所以后期在他身上,天真与脆弱并存。
有人说,他后期真是被宠坏了,比如和陶晶莹的交流,俨然一个活泼天真的孩子,连陶晶莹都说他像个弟弟,这需要得到很多很多爱才能保留这样的孩子心性。但同时,嫉妒、厌恶他的人也不少,而且每次伤害他都伤得很精准,都专门找他最在乎的事情刺痛他。
他很早就明白拍戏的关键是“无我”!他曾经接受采访时说:“其实我现在拍戏就是希望尽量不要让大家感觉到我是在演戏,其实演了这么多年戏,如果我现在给人的感觉还是在‘演’戏,那已经是一个非常失败的演员。”
舒琪对他的演技评价很高,认为他早就开窍了,早就不会在电影里演自己。所以,金马奖与金像奖通过《春光乍泄》表现出来的态度,说他演自己,对他造成的伤害是非常深的,不仅否定他的演技,与他演戏的理念完全不符,而且是站在他的个人恋情上无礼地恶意凝视他。
张国荣在演唱会上公开宣布一生挚爱,这原本是一件值得称道的勇敢之举。尤其是97年,他的事业双面开花,发展得正好!选择在这个时机公开恋情,可以说是赌上了自己的事业。勇敢且对爱坚定,这是人性多么美好的一面!结果非但没有得到赞赏,反而得到了一堆大肆嘲讽,让他在金马奖经历了半生电影生涯里最黑暗的一天,后来又在金像奖饱受欺辱。那些人凭什么这样对他呢?就凭具有时代局限性的不合理社会规训暂时还是主流,且站在他们那边?放纵他们为所欲为?
无良媒体的恶意,从一开始只能在小报纸里内涵到后来越来越形成风气,直接公开嘲讽,这样的变化,金马和金像奖两次摆上台面的欺辱是有一定推动作用的。因为他们提供了平台来展现恶意,让恶意无须遮掩,起了很坏的头。
张唐当时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偷拍的、偷盗的、蛇鼠一窝的,随口都能鄙视张唐,就因为他们是同.性。虽然哪哪都不如张唐,但仿佛只要不搞基就可以站在制高点鄙视他们。试问,这样类似的悲剧还要上演多少?这不是那个时代才有的问题,靠着主流欺凌别人现在也常见,比如无学历无工作啃老的打骂孩子的泼妇,自认有天然的优势似的,公然鄙视学历高工作稳定对人友好善良的大龄未婚女性,只因为对方不结婚,一切有点都能化为乌有,这种情况也不少见。同性是原罪,大龄未婚是原罪,底层逻辑是一样的。在历史的不同阶段,所谓的“主流”未必一直是合理的。当“主流”的规训已经脱离时代,早就不合理时,反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来欺凌进步者。
对于过时的不合理的社会规训,只有推翻重建,时代才能进步。但最先出来推翻的人,往往成了悲壮的先驱者。所以,在不合理社会规训下,即使当不了先驱者,也尽量学会看清真实,学会包容与尊重,不愧于自己的良知,不占着和所谓和主流一边的就行恶践踏别人,这是文明人的基本素养。
对比97之前关于他俩的报道,会发现变化挺明显的。未公开恋情时,他们的事情就好像悬疑剧,既然没有盖棺定论,就要给点起码的尊重,毕竟没有大结局,万一反转了呢?但是97公开后,事情已有定论,就成了小众恋情狗血剧,各家媒体都能做编剧,依照各自读者受众的爱好,给这部剧里的两个男主随意编造各种精彩烂梗,有张照片就能看图说话,怎么猎奇怎么来。反正当时很多人对同.性恋还不了解,而且香港同.性恋圈子原本名声也不好,内部乱得很,编料的各位“编剧们”选择不用尊重他们,这就是当时的状况。
而香港同性恋圈子的表现也果然如此,在张国荣未公开前,私下怂恿他公开。等他公开被攻击后,香港同.性恋圈子就全体隐身,在张唐最艰难的时段,被无良媒体各种攻击编料时,这群人没有人出头帮他说话。直到后来,张国荣离开,香港同.性恋圈子的人一时间个个跑出来跳脚,写文章蹭热点赞扬张国荣公开告白时有多勇敢,他们开始纷纷发表意见,指责媒体过去数年给张唐造谣泼污水的不齿行径;他们争先恐后地声泪俱下,控诉主流社会对小众恋情的歧视和打压……看似他们站在张唐这边了,其实并非真心,反而虚伪至极。整得好像他们这么多人,一整个圈子全都突然结束多年与世隔绝的生活,才刚刚得知张唐被跟踪偷拍被随意编料这件事,才猛然发现张唐遭受到了多少不公和恶意凝视。他们这样前后不一的行径,暴露了这个自私自利的圈子不过是想抓住机会,利用张国荣的离开给他们争取平权造势。
另外,张国荣和香港同.性恋圈子并不融洽。张国荣公开说过自己是双性恋,而保守的同性恋圈子会排斥双。所以,这个圈子对张国荣一方面利用他的影响力,一方面又排斥他,对张唐当时的困境或视而不见,或围观吃瓜,既不声援也不谴责无良媒体的做法。但张国荣本来也无所谓进入这个圈子获得什么认同,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张国荣说过他喜欢一个人,而这个人正好是同性罢了。
更深层地说,金马奖和金像奖上那些小丑般的行为,是主流社会对张国荣颠覆性叛逆的惩罚。在那个年代,同性恋还被认为是精神疾病,香港也才把同性恋去罪化不久。环境如此残酷,张国荣愿意赌上事业也要公开唐鹤德是自己的挚爱,对于那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卫道士来说,张国荣是个不符合主流社会价值观的叛逆者,被打压被歧视都是来自当时的主流社会对叛逆者的攻击。
金马金像不过是这种打压和歧视的具现化,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张唐两个人对抗的是来自整个主流社会的压力,因为同属小众恋情的团体冷眼旁观,并没有施以援手,所以对于张唐这边来说,面对巨大的压力,张唐选择迎面而战,随着压力逐步加大,金马金像奖带头恶意调侃恶意凝视,媒体紧随而上,唐鹤德应该是为了给爱人更好的支持,他选择了更全心全意地和张国荣一起迎战,辞职全面照顾爱人的生活。这也让两个人更紧密地变成了一个整体,唐鹤德的跟随让张国荣再无后顾之忧。两人一同构建的堡垒随着唐鹤德的辞职范围变小了,但也更坚不可摧了。唐鹤德付出的东西,是一般人难以舍弃的,他为了爱可以不要事业,因为辞职被人说吃软饭也毫不在意。
识破墨镜真面目后,《春光乍泄》上映后的不利处境是张国荣所预见的。他勇敢地公开告白,唐鹤德以辞职给予回报。正如在上一章所说,真爱的双方,付出是相互的,两人轮流做付出方。你对大众公开说我是你的挚爱,我愿意为你放弃事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能随时陪伴在你身边。
如果说金马、金像是社会主流默许下的恶意对他们正式宣战,那么唐鹤德辞职就意味着他们俩做好准备穿上铠甲,选择携手迎战。
这个社会,对抗大势的就是这么让人无力。唐鹤德那样的人,并不会主动当先驱者。因为他有种置身法则之外的超脱。只有把自己置身法则之内的人,才会想抗争,才会成为先驱者。但因为爱张国荣,唐鹤德愿意陪同,一起当先驱者,赔上一生的自由。后面这二十年,他接手了张国荣未完成的抗争遗愿,而且他已经成功了。他用实实在在的守护行为让那些嘲讽、蔑视和谣言败下阵来。不过他也付出了巨大代价,一个四十出头正当盛年的男人,有貌有能力的亿万富豪,谁能做到像他这样,就呆在香港,在废墟里直面痛苦,跟对他恶意满满的港媒互相凝视,这样的事,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很高的精神层次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