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了。

唐鹤德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让他挫败的事情很少。

可是，每一次挫败都很致命，都是让人无能为力、无可挽回的情况。不论是无法抵抗的潘多拉魔盒，还是病魔带走张国荣，再到法理大于情，都是个人能力无法更改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心理强大，恐怕早就扛不住了。

9月，唐鹤德出席一个纪念张国荣的音乐会，大会给他和陈淑芬准备了一个休息的房间。陈淑芬后来说，他俩在那个房间里哭得收不住声。

悲痛，成为了唐鹤德面对挚爱永去的余生基调。

漫长孤单的日子里，没有张国荣的陪伴，他深居简出，没有什么社交。只有偶尔在夜幕降临后，带着Bingo，也就是和张国荣合养的狗（张国荣留给他的唯一活物），外出散步，默默承受孤独。

这些日子，他活着，却不是为自己而活，更多的是作为张国荣的代言人活着。

2004年4月1日，他出席张国荣蜡像揭幕仪式。这次张国荣的蜡像制作从造型、衣服甚至年龄，几乎都是征求唐鹤德的意见，比如蜡像的实际年龄挑选的是35岁，而穿着的则是中式长袍，也是唐鹤德挑选的。他为了这次张国荣的蜡像制作，特地将自己收藏的几百张照片贡献出来，并和英国制作人员进行了详尽的交流，谈论有关张国荣平时的性格特征、神情。

在蜡像揭幕仪式上，唐鹤德一直在努力控制情绪，但在揭幕的一刻，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震动了一下。在蜡像揭幕后，从头到尾唐鹤德都没有就工作人员关心的“蜡像是否传神”这一问题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默默看着蜡像，流露出想念的眼神。虽然没有亲口回答，但是唐鹤德临走的时候还是托人转告杜莎夫人蜡像馆方面一句简短的评价：“很好。”

而这一天，他家被数十个狗仔们团团围住，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个摄像机透过墙上是小洞明目张胆地“偷”拍。如此无礼野蛮的行为，即使只是看到照片，也感觉到强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更何况是被困在家中被偷拍的唐鹤德。这就是唐鹤德当时面对的外部环境。

4月4日，23届香港金像奖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剧院举行颁奖典礼，唐鹤德上台领取属于张国荣的“演艺光辉永恒大奖”，短暂地发言道：“我代表哥哥，谢谢大家！谢谢！”

张唐建立了多年牢不可破的深度关系，早已经在对方生命里深深刻上彼此的烙印，在同.性.恋还没有一个国家地区认可的情况下，他俩就已经携手多年，一起面对来自外界无所不在的压力。两人好比建立了一个城堡，城堡里只有他和他，足够安全，足够遮风避雨。张国荣得了抑郁症后，控制不住地伤害身边人，唐鹤德一直为了这个城堡在包容。张国荣在清醒的时候，要求过分开睡，也要求吃饭的时候分开吃，就是怕犯病时伤害唐鹤德。他们俩在病魔折磨下，依旧深爱彼此。

陪伴张国荣对抗病魔的日子，很让唐鹤德痛心，但他从来没有对外界透露过这份艰难。

白先勇也有过陪着爱人对抗病魔的经历，他这样写：“我在车中反光镜里，瞥见他孤立在大门前的身影，他的头发本来就有少年白，两年多来，百病相缠，竞变得满头萧萧，在暮色中，分外怵目。开上高速公路后，突然一阵无法抵挡的伤痛，袭击过来，我将车子拉到公路一旁，伏在方向盘上，不禁失声大恸。我哀痛王国祥如此勇敢坚忍，如此努力抵抗病魔咄咄相逼，最后仍然被折磨得行销骨立。而我自己亦尽了所有得力量，去回护他的病体，却眼看着他的生命亦一点一滴耗尽，终至一筹莫展。”

那段日子里，唐鹤德有过多少次这样的哀痛呢？虽然痛苦，但与病魔对抗的日子，两人的城堡还在。直到张国荣走的那一刻，这个城堡塌陷了，成了一片废墟。唐鹤德差一点也跟着一起塌陷。

他的家人都在美国，拥有一大笔资产，还那么年轻，离开伤心地，回到家人身边，是很多人会做出的选择。面对废墟，唐鹤德完全可以离开香港，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把这个废墟埋在心里，这是比较常见的做法，也是大多数人会选择的做法，因为一般人根本受不了还待在这个废墟里，走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想起当初两人一起的时光。离开废墟，是一般人唯一能用的方法。但唐鹤德却选择留下，直面废墟，这种近乎自虐的选择，却是他唯一可选的方法。只有他留在废墟里，当时的无良港媒才会无话可说。

不离开，不逃避，就独自留在废墟中面对，他不经常向外界表现出他的痛苦，因为想念张国荣本就是他个人的事。但是不良媒体还是没有放过他，既然跟拍已经拍不到什么博眼球的新闻，那就干脆上无人机！

通过无人机，确实让他们拍到了。

唐鹤德独居家中，深夜躺在床上思念张国荣，悲伤难过的模样就这样被拍下并大幅刊登在报纸上，毫无隐私可言。他继续这么被剥夺隐私权，然而各种防不胜防的摄像头都没有拍下他任何变心找新欢的迹象。他是真真正正纯粹地为一份爱情而活的人。

查小欣说他努力维持一切不变，家具、摆饰，坏了也要换上一样的，就为了保持不变。就这样，他继续在废墟里住着。张国荣走了，不论唐鹤德如何表达爱意，都无法再得到任何回应。但，唐鹤德仍然爱着，甚至说今生爱未够，下辈子继续爱。

爱有不同阶段，不同层次，不同境界。初阶的爱，是需要相互付出的，你给我几分，我给你几分，互相有个来回。而到了爱一个人而不介意对方会不会给你同等的爱时，则是登上了另一个层级。明知道自己所付出的爱是不可能有回报，仍然无条件爱他，已升华为真正且伟大的爱。

2011年，距离张国荣离去已8年。港媒每年以偷拍唐鹤德为生，虚伪地说着感叹他坚持的话，但这些话同样没有任何尊重的，不过是为了卖钱才说。所以，他们可以在唐鹤德搬离32A时又集体失忆一样，否定唐鹤德的爱与坚守，质疑他变心。

那一年，唐鹤德已经守了8年，但依旧换不来不良媒体的任何尊重。张国荣生前搬家频率很高，如果他还在的话，早就离开32A了。唐鹤德在2011年才搬走，因为他们的狗Bingo死了。唐鹤德并没有搬离张国荣的记忆，反而是搬到了大姐张绿萍家附近。他很少有什么举动，每次有一点点举动都能引来极大的恶意揣测。

无良港媒，这些年延续了对张唐的恶意凝视，唐鹤德继续被泼了无数污水，媒体每年都给他编造新欢，不论他们共同的友人，他的小辈，他的教练，反正只要他跟人接触，就传绯闻，离谱到麦嘉轩（张国荣侄女）、陈家豪（陈淑芬儿子）、司机、司机儿子统统报道过，让他体面全无。作为长辈，被如此造谣和小辈的绯闻，真的会让他很尴尬。媒体拍不到他们想要的图，就看图说话，明明一群人吃饭，故技重施，把别人截掉，就留下他们要需要的人物，胡编乱造一番。明知他失去今生挚爱如此痛苦，正常的社交已经少之又少，还要这样践踏他。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几年，在唐鹤德有了自己的发声渠道后，无良媒体无法造谣了才罢休。

无良媒体的作为，像是折磨人的钝刀，持续时间之长，实在让人不齿。这些痛苦落到普通人身上，早就把人压垮，即便是坚强如唐鹤德，也多少受了些影响。被媒体折磨的痛苦，加上失去挚爱的剧痛，唐鹤德那些年到底是用怎么样的意志力撑过来的？！

他痛苦着，一边舔舐伤口自我疗愈，一边防备不良媒体，同时，还不忘一直关注着世人对张国荣的态度，默默地守护着他。在张国荣逝世十周年纪念日里，他免费放出了拉阔音乐会。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利用张国荣的名气赚钱，即使他手上有着全球唯一的版权，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做，甚至他还贴钱。有人说张国荣是个传奇，但传奇在离开后没有被大肆利用，也没有个人物品被拍卖等乱糟糟的事情，这并非理所应当，而是有人在坚持守护的结果。

即使唐鹤德的世界已崩塌成一片废墟，他仍然像个英勇的骑士，守护着满地残砖破瓦。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也全都是骑士最珍贵的宝藏。

这个废墟里，爱还在。

他舍不得他和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废墟，他要重建。但伤痛让他差点心神溃散，硬撑着已经耗尽全力，哪还有能力重建？唐鹤德从未遇到过如此大的难题。重建谈何容易？既然无力重建，便一个人待着，一年又一年。唐鹤德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轻易换道路，即使在道路上遇到了巨大的石头挡路，他会选择碎掉这块石头，而不是放弃。

这是个真正坚韧又叛逆的灵魂。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又如何？他是唐鹤德，把石头碎了，走过去。

只是这次的石头无比坚硬，远远超过他以往能想象的所有艰难程度。即使他不像张国荣那样会用身体去撞得头破血流，但这次的石头在他不经意的时候从天而降，轰然巨响，已震得他五脏俱损。即便如此，他也毫不退缩。

他是清醒的，清醒地痛苦着，清醒地留在废墟里直面孤独。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会很克制地说一句“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唐鹤德是在什么时候才真正有力量面对张国荣离开这件事呢？

大概是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