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你冬日里穿成这副模样?”
“我这还不是……算了,说正经事,我有个朋友,是个苦命人,少小离家,而今家里人都没了,你也知道这世道艰难,他活不下去了,就想着投河了残生,被我救下来了,我跟他说这羊左山里有个神仙一般容貌的公子,为人弘润高爽、温厚恬和,又精通佛法妙理,最爱助人为乐、成人之美,他听了欢喜极了,也不寻死了,哭着喊着要来见你,只求从此衣不解带、夙夜不懈的侍奉你,我想带他贸然前来太过失礼,必得先来打个招呼,想法师最是慈悲,定不忍他无望赴死。”说着抬眼望向他,又要坠下泪来。
伴云被她拿话架住,颇有些无奈,便找出个理由应对:“可我不日就要返回寺中,你这朋友怕是要跑空了,不如你再替他寻个别的法子。”
“这正好哩,法师你要返寺,就带上他,左右他也不是冥顽不灵,受些寺中灵气熏染、佛法教化,说不定就能看开了。”
“不……”
翠罗衫打断他,“看在他实在心诚,又没活路了,就度他一度罢,多不过月余,他准能好转。”
“可……”伴云松动几分,但想她素日为人,又有些犹疑。
翠罗衫却抓住档口,蹙眉怯懦开口,“法师这是答应了。”见他不曾反驳,便抹了泪珠绽出个笑意,“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伴云心知这分明是她拿花言巧语布下的迷魂阵,自己被些道德高义罩住,难以脱身也不好推拒,若在往日必是一言不发一语不纳,虽有厌烦却不至形于表面,如今强接下这副担子本有些不痛快,可见她笑得天真得意,一副自以为计出万全算无遗策还有恃无恐的样子,那点不快忽然就烟消云散,自己都没发觉,可等他一时回过神,又懊恼不已,浑身都烧灼。
事情办完,人也该撤了,只是身子刚刚暖好,又要重新经一遍天寒地冻,实在教人发憷,翠罗衫踱步到门后,正想着怎样一个出其不意的出逃才能骗过风雪,不被冻掉耳朵,身后伴云已翻出件旧夹袄递给她,惊喜间穿在身上,撑开把油纸伞,堪堪挨过这一年冬日。
翠罗衫走在来时的脚印上,没有回头,也就不知道身后柴门未关,任凭一时风刀割面、寒意沁骨,却有双眼睛瞧着雪地里的那把飘摇伞,待关了门,心中尤乱,只恨学浅,平生所学卷卷经书都翻尽,难寻一个指引,不得不念出声来,教天地都听见,共同做个监督指引,“我为沙门,处於浊世,当如莲华,不为泥污”。
这段路她走得极慢,并非路滑难走,也不是天寒畏行,只是忽然良心有愧,说来好笑,她翠罗衫与“良心”二字好像从不相干,一向是趋利避害,来去自如,从没什么顾忌,而今倒作怪起来,这一路行来见过的人如过江之鲫,若说好人,他倒算一个,可惜偏遇上她。他屡次出手相救,又每每纵容她,她又怎会轻易放过,看他方才形容,大抵在劫难逃,要受上一罪了,以此寒身薄衫一任朔风紧雪,想着以肉身受苦抵些罪过,却也明白于事无补,等走到山脚马车边,双脚已冻得不敢踩地,畏畏缩缩蹭到车边,掀开帘子爬进去,一股暖意扑面,才觉得又重新活过来了,掸去身上几片无缘无故又无用的良心,取过手炉,披好毛毳,这便吩咐马车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