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好笑。”
“那你又能怎么样呢,当街呼救?这里严格来说是加百罗涅的地盘,你猜猜迪诺的人会不会来救你?”
“那样你们会当街开战吗?这里还有普通的小镇居民……”
这个回答似乎莫名惹恼了女巫,她没有更多的表示,只是死死地盯着埃里奥,瞳孔像个没有生气的无底深渊。“不能伤害无辜的普通人,你能想到的只是这样吗?”
“什么叫‘只是这样’?你们从来没有想过那些无端被你们伤害过的人吗?就像之前剧院里的那些人……”
可惜对方不为所动,面色越发阴沉下去:“只是这样吗?你们作为受过良好教育的当代人,理应具备足够的知识、文化和智慧,在当今社会的资源调度规则下,这种智慧甚至直接意味着权力。你们所接受的教育本该让你们能轻易学得我仅靠自己贫瘠的学识花费百年也不见得能领会的知识,但你面对我时所能想到的劝说说辞却只是如此。老实说,我非常失望。”
最后那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埃里奥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他愣神的短暂时间里,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女声。他们转过头,看到的竟是彭格列的晴守和两个女孩。
法蒂玛想起自己也曾见过她们,没记错的话名字应该是京子和春,但她并没有马上开口说什么,只是将依旧冰冷的视线朝他们扫过去,两个女孩几乎被吓到了,一旁的埃里奥紧张地把自己的衣领从女巫手中扯出来。
但很快法蒂玛的表情便迅速地柔顺下来,她微微低下头,腼腆地对三人笑着礼貌颔首,似乎瞬间回到了之前卑微怯懦的模样。但紧接着她就转而抓住了埃里奥的手腕,以防他转身逃走,几近能折断骨头的力度让后者清醒地明白这不过是她临时的伪装。
“诶?是上次见过的……啊,对了,是迪诺先生的朋友,法蒂玛小姐是么!”棕头发的女孩想了想,轻快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您还记得我,”她做出欣喜的模样,随后稍显羞怯地望向她们身后剃着寸头的银发男人,“笹川先生是陪妹妹和朋友出来逛街么?”
对方提了提手中拎着的几个五颜六色的购物袋,算是默认:“哦,好久不见!你现在的打扮和上次见到时变化好大,我差点极限地没认出来。”
“我换了套不常穿的衣服,是为了出来见一个朋友。”法蒂玛笑了笑回答着,稍稍向埃里奥的方向倾了倾身体,似乎只是在示意,但当事人多少误会成了威胁的意思,尤其是当他发现笹川了平低头端详起了法蒂玛手上唯一的一枚戒指——好在只是枚雕花简单的金属指环,看上去并不像是任何家族的专属工艺。
正当此时街边传来了一阵喧闹,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声源,埃里奥再次感到被握紧的手腕传来一阵疼痛,余光里他瞥见了平不动声色地抬起了戴指环的手。好在喧闹的来源只是停在路边的车在开门时碰倒了一辆经过车旁的自行车,双方开始吵架,引得好事路人在旁围观,并不是什么值得警备的事。
他们收回视线,法蒂玛无辜地眨了眨眼望向了平,视线有意无意地略过他的彭格列指环。
“对了,法蒂玛小姐最近要注意安全啊,”京子突然想起些什么,好心提醒道,“纲君说最近意大利的各个地方都发生了一些事情,有很多普通的居民都被波及而受伤了,哥哥让我和小春下周就回并盛,你和迪诺先生格雷小姐他们也一定要一直平安无事啊。”
关切的话语却仿佛又触发了什么危险机关,作为对方口中所说“一些事情”的始作俑者之一,法蒂玛却微微蹙起眉,电脑死机般静默了许久才重新启动,抿了下嘴唇,颇显感激地点点头:“我会的,谢谢您……您是个好人,也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抬起头,对了平并不太情真意切地笑了笑,好在不知是心照不宣,还是出于大条的神经,晴守并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是在离开前对她扬了扬手:“祝你们今天都有个极限的好心情。”
直到被揪到车上,埃里奥才真正松了口气。女巫冷冰冰地对他说:“你在担心什么,怕我和彭格列的晴守当街械斗而伤到那两个小姑娘?”
“笹川先生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但……你会吗?”
“也许会,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只是不在乎她们。不如说若非有大小姐的拜托,我也不在乎你的死活。”
她语气中那种打心底的冷漠令埃里奥不由打了个寒颤,他思忖片刻,壮起胆子追问道:“我不明白,你被人深深伤害过,难道不是更能体会那些平白无故遭遇苦难的人们的心情吗?”
回应他的是法蒂玛死灰一般的凝视,那眼神里隐约还带着些困惑、嫉恨和愤怒,但她终究还是压抑下情绪,沉声反问:“关于我你都知道些什么,让你自认为足以对我的所作所为指指点点?”
“我听说过……你保有前世的记忆,并且它们都很……呃……充满了苦难,但……”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明白,”法蒂玛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你们作为受过教育的人、手握资源的人、很可能也是无意中就能轻易让他人遭受苦难的人,只要你们想看,你们有的是途径可以看到全世界的各种各样的苦难,但你们对可怜人的不理解并不会受到指责;反而是我,千百年来第一次从笼子里逃出来,却被不断地指责着:想法不够周全,姿态不够体面,对他人不够有同情心。我认为这并不公平,您说呢?”
“我没有想指责你,你的遭遇……让我感觉很难过……但你真的认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白兰是对的吗?”
“我没有那么认为,我只是觉得我不该是先反省的那个人。”
……
“我觉得我可以自己来。”
多利亚纳小声说,但她的首领还是不由分说地用毛巾胡乱擦拭着她冲洗过的头发,于是她不再说话,安分地将几枚戒指一个个地戴回手上。
迪诺因此想起了些什么:“格雷先生,我想确认一点,你还记不记得现在的法蒂玛是否有佩戴特殊的指环?”
多利亚纳思索了一会儿:“她有一枚金属的雕花戒指,但没有玛雷指环,我不太确认那是否是用于战斗的类型。”
接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唐突地说道:“迪诺,你有没有想过,说到底‘不伤害无辜的普通人’其实是文明社会定下的规则,并不是生物本能,本质上是一种交换,用自己不向他人施暴的承诺换取他人不残害自己的保证。而交换必须是等价的,倘若一个人从未得到过这一规则的庇护,而是反复地、无止尽地遭受着刻意的伤害,那么要求他不伤害他人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首领拿毛巾的手停了下来:“是在说法蒂玛?”
面前的金发脑袋点了点头。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多利亚纳感到身后的人又重新开始认真地擦拭自己的头发,顺着发丝的方向,将方才被揉乱的头发一缕缕理顺。过了一阵,迪诺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嗯,怎么说呢,理性上讲,我依然不能认同对无辜的普通人造成的伤害,但本质上,精确而等价的复仇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说着他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么说或许有点自以为是:虽然不认同,可我也许能够理解,一个人可以是极端残吅暴的,同时也是无辜和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