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星稀,凉风惊起的寒鸦,拨花分柳而去,停在几缕白云边,发出几声惨叫。
虞时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衣衫,明明夏夜的风带着燥热,可灌进被窝里,还是让他直打寒颤。
想起那日黄昏时被抓走的花将鸣——玄色布巾也被人打落了,散着一头黑色长发,嘴角带着鲜血,走时回眸看他,眼神仍然坚毅,告诉他要保重身体。
想到这里,他一个机灵,直挺挺地坐起来。
这世间真有人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护卫我的周全么?连亲生母亲都不要的废人,也值得被这样守护么?
先前有个典从霄,他已经为我而死了。
花将鸣,你也会为我而死吗。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刀剑挫骨之声,看见典将军的尸首已经分离,可仍挡在那堵门前,他的声音犹在耳边,对他说,陛下,你一定要活下去。
随后典将军的脸变成了花将鸣,她的眼里还带着笑意,声音轻柔,陛下,好好保重龙体。
他眼泪簌簌掉落,早沾湿了一片床单,他也不曾知觉。脸烧得像炭似的,浑身无力,连四肢都无法控制,心悸不已,好似全身上下有无数个心脏,都在狂跳,没有一处不疼的,躺下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长叹一声,连呼出的气也像火炉烧的烟。
一时间只求速死。
不,他强忍着病痛起身,打翻了桌旁的宫灯,惊得几个宫人醒来,疾步上前扶起,见没有烧着东西,才舒了口气:“陛下有什么吩咐,只管唤我们便是。”
“去天牢。”
何华在外头值夜,听了这边的动静,慌忙进来,劝道:“夜已深,陛下若有事,让小的走一趟便是。”
“朕要亲自去看看她。”他说完,捂着心口连声咳嗽。
何华忙轻轻拍打他的脊背,便手脚麻利地给他换上衣服,搀扶着就往天牢走。
正值季夏,牢中燥热,各种味道在此发酵,沾染到身上便黏糊糊地怎么也弄不掉。
虞时差点要被这扑鼻的味道熏得昏过去,喉中泛起酸水,也强行把它咽下去了。
何华和狱管说了几声,那狱管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愣了半天,才慌忙跪下,请天子进去,见天子进去了,又赶紧叫醒一个小狱卒去给董玦报信。
他迷迷瞪瞪地看着天子——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是这样的病弱模样,像花灯似的,风一吹就灭了。
花灯似的天子走进关押犯人的甬道,便引起一阵骚动。那些被关押久了的凡人把脸紧贴着门墙,或蹲在地上,或趴着,从洞口往外看。
虞时只看见幽暗的灯火下,露出一双双闪着光的眼睛,常常配合凹陷的眼窝和凸出的颧骨,像是丛林中觊觎猎物的猛兽。
他们果然不是正常人,嘴里发出诡异的声音,果真是猛兽的低语,若是没了铁笼,一定会冲出来将他活活生吞了。
虞时脚底发虚,他突然有点害怕,害怕花将鸣也成了这个样子。
他控制住想要逃跑的双腿,颤抖着继续向前,就算成了这个样子,也是为了他啊。
“12-12,就是这间了。”何华拿烛火在墙上照了一圈,便朝铁门的洞口往里喊:“花寅在否?”
过了好一会儿,黑暗里才传来一声慵懒的回答:“在……”
“天子召见。”
“什么?”
只听见铁链在地上托扯的声音,很快,何华的烛火映出铁门洞上的脸,虽然蓬头垢面,但也不算太憔悴,虞时忽然抢过何华的蜡烛,从洞口好好地往里照了一番,见花将鸣身上也无伤口,也无血迹,方才放下心来。
“陛下?”花将鸣眼里满是震惊,“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好好睡觉。”她一着急起来,只把虞时当弟弟了,语气就好像是在喊小弟不要熬夜。
“我,我,怕他悄悄的就把你斩了。”他垂下眼眸,竟然微微抽泣起来。
花将鸣听了这话,心里莫名的有股暖流涌动,不觉间眉眼已有了笑意,只轻声安慰道:“放心,我大哥虽然贪财,但也不是丧心病狂的。”
虞时心中汇聚了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只觉得喉哽咽痛,捂着嘴连连咳嗽,红了眼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我瞧瞧你这病。”花寅一手扶着他的手腕,另一手把脉,凝神数了脉息,片刻之后,道,“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虚中带热,想必宫中太医觉得陛下体虚,不敢用猛药,致使这火毒内蕴,久久不散,又一个劲儿地服些补气血助肺气的药,这才不见好。”
花寅又将他另一只手抓上来,又细细把一阵脉,点头道:“是了,陛下这火毒是心病。要我说,先来剂猛药清了心火,就是虚脱上几天也不打紧的。再慢慢调理,这病也就根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