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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大仓山(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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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泽当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她就是他/她,纵使身形与常人不同,他/她都是个人,没有人能剥夺他/她做人的权利。

如果有,那那个人就不该存在。

对于觐见山主的人,竭泽一贯无视。毕竟拜他/她父母所赐,谁都知道山主收养了一个怪胎。

山主是多慈悲,才能容下他/她啊。

每次见到竭泽,他们的眼睛都这么想。

山里的人不把竭泽当人,他/她只是山主慈悲的象征,一个刻着山主名字的物件,无足轻重。

竭泽恨这份无足轻重,他/她是个人呐,怎能被看做物件!

所以他/她离开了。

留在山主府,他/她的称呼永远是“山主降下的慈悲”“山主不爱言语的山侍”。

竭泽想做自己。

所以他/她离开了。

山主能观过去未来,竭泽走前见山主的最后一面。

山主问他/她,“一定要走吗?”

“竭泽,此行山高路远。”

“走远了,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山主是真心关怀竭泽,祂的目光永远平等而仁慈,祂看到了竭泽的未来,为这个必然离去的孩子伤心。

竭泽要斗争的,是他/她自己。

当他/她找到了自己的时候,他/她便离死不远了。

那是个惨烈的结局。

除了自己,竭泽什么都不会得到。

“乳燕总得离巢。或许我会迷失方向,但我知道我是我。”

“山主,您的恩德我不敢忘,但我总是要走的。我的路,不在您的身畔,我的路,要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竭泽听出了山主的言外之意,但他/她不会留下。

竭泽与山主不在一条道上,他/她生性自我,不在意外物生死,山主近侍的名头,他担不起也坐不稳。

“若我他日犯下大错,您秉公办理即可。”竭泽说,“我既敢做,便敢赴死。”

山主今日多番挽留,竭泽便知他/她未来会干出什么天理不容的大事。但他/她没有一丝不安,这是他/她要走的道,若是没走便怕了,他/她又何谈离去。

山主不答此话。

但竭泽还是走了。

他/她走出山主府,变化成另一个人,放眼看大仓山。

竭泽做一个正长成的山民,他/她和普通男子没什么区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勤快和模样不错,不少姑娘对他/她有好感。他/她会和她们亲近,在山里晚间的篝火旁,和她们喝最烈的酒,跳最随性的舞。

最亲近的一次,一个美貌姑娘贴在了竭泽身上,她问竭泽,你和我好吗?

竭泽答不出。

装成正常山民的日子太平淡,平淡得让竭泽认识到了生活的真谛。但姑娘的话把他/她打醒了,他/她如何和一个健全的姑娘好呢?

他/她不能害她。

所以他/她说,对你不起,我不能和你好。

姑娘倔强,说,你眼里有我,为什么不能和我好?

竭泽沉默了,之后翻来覆去,就是不行不能不可以。

姑娘多次缠他/她,竭泽避不开,便生出离去的心。

姑娘敏锐,等在了竭泽走的路上。

她说,你都要走了,还不肯给我一句实话吗?

竭泽长叹一声,他/她带姑娘到一小溪旁,宽衣解带,浑身赤裸于姑娘身前。

姑娘大惊,久久不能言。

竭泽陪姑娘半晌,见姑娘冷静下来后,复要离去。

姑娘这次不拦了,她看着竭泽,说,亲我一下吧,哪个山里姑娘和郎儿好,不亲香亲香的。

竭泽没有动。

姑娘见竭泽不动,泪倏的流了下来,她问,这是最后一面了,你不动,是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你看着想跟我好,只是因为你要一个借口?

不是。

竭泽有太多话想说,但他/她从何开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她说,我这样的人,就算心里有一个人,也总是不体面的。这不体面,于你于我,都是。

我不知道我心悦你到什么地步,但我知道,心里有一个人,就该想她好。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

竭泽说。

姑娘眼泪更多了,但她没有再开口了。

她默默看着竭泽。

竭泽在姑娘悲伤的目光里,慢慢走远了。

这一走,他/她用回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竭泽没有再回到人群去,他/她在山野里行走,聆听山的声音。

一天。

两天。

三天。

很多天过去了。

竭泽慢慢忘记了时间,他/她把自己浸泡在溪水里,仍由水波将自己吞没。

竭泽感到茫然,他/她装成一个男人,是为了尝试世间诸多可能,他/她可以做男人,也可以做女人,这本该是件妙事。

但与姑娘的别离警告了竭泽,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她好像都不够格。他/她不能给女人一个家,也不能给男人。

世俗需要的东西,他/她没有,也不能有。

再在世俗走下去,与他/她而言,徒增困苦罢了。

那我又该去哪里呢?

竭泽准备浮出水面,等他/她穿好衣服,再想这个千古难题吧。

草叶沙沙作响,竭泽在水下听到动静,没有继续上浮,他/她可以没有裸着给人看的癖好。

他/她在水下抬眸去看。

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正在溪边洗手,但看衣服颜色,应该是个年轻的。水上人面容模糊不清,竭泽只能靠水面倒影辨认他是男是女。

青年的右手探入水面时,竭泽发现他的掌心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看起来有些年头。

青年洗完手,没有停留,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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