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泽当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她就是他/她,纵使身形与常人不同,他/她都是个人,没有人能剥夺他/她做人的权利。
如果有,那那个人就不该存在。
对于觐见山主的人,竭泽一贯无视。毕竟拜他/她父母所赐,谁都知道山主收养了一个怪胎。
山主是多慈悲,才能容下他/她啊。
每次见到竭泽,他们的眼睛都这么想。
山里的人不把竭泽当人,他/她只是山主慈悲的象征,一个刻着山主名字的物件,无足轻重。
竭泽恨这份无足轻重,他/她是个人呐,怎能被看做物件!
所以他/她离开了。
留在山主府,他/她的称呼永远是“山主降下的慈悲”“山主不爱言语的山侍”。
竭泽想做自己。
所以他/她离开了。
山主能观过去未来,竭泽走前见山主的最后一面。
山主问他/她,“一定要走吗?”
“竭泽,此行山高路远。”
“走远了,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山主是真心关怀竭泽,祂的目光永远平等而仁慈,祂看到了竭泽的未来,为这个必然离去的孩子伤心。
竭泽要斗争的,是他/她自己。
当他/她找到了自己的时候,他/她便离死不远了。
那是个惨烈的结局。
除了自己,竭泽什么都不会得到。
“乳燕总得离巢。或许我会迷失方向,但我知道我是我。”
“山主,您的恩德我不敢忘,但我总是要走的。我的路,不在您的身畔,我的路,要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竭泽听出了山主的言外之意,但他/她不会留下。
竭泽与山主不在一条道上,他/她生性自我,不在意外物生死,山主近侍的名头,他担不起也坐不稳。
“若我他日犯下大错,您秉公办理即可。”竭泽说,“我既敢做,便敢赴死。”
山主今日多番挽留,竭泽便知他/她未来会干出什么天理不容的大事。但他/她没有一丝不安,这是他/她要走的道,若是没走便怕了,他/她又何谈离去。
山主不答此话。
但竭泽还是走了。
他/她走出山主府,变化成另一个人,放眼看大仓山。
竭泽做一个正长成的山民,他/她和普通男子没什么区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勤快和模样不错,不少姑娘对他/她有好感。他/她会和她们亲近,在山里晚间的篝火旁,和她们喝最烈的酒,跳最随性的舞。
最亲近的一次,一个美貌姑娘贴在了竭泽身上,她问竭泽,你和我好吗?
竭泽答不出。
装成正常山民的日子太平淡,平淡得让竭泽认识到了生活的真谛。但姑娘的话把他/她打醒了,他/她如何和一个健全的姑娘好呢?
他/她不能害她。
所以他/她说,对你不起,我不能和你好。
姑娘倔强,说,你眼里有我,为什么不能和我好?
竭泽沉默了,之后翻来覆去,就是不行不能不可以。
姑娘多次缠他/她,竭泽避不开,便生出离去的心。
姑娘敏锐,等在了竭泽走的路上。
她说,你都要走了,还不肯给我一句实话吗?
竭泽长叹一声,他/她带姑娘到一小溪旁,宽衣解带,浑身赤裸于姑娘身前。
姑娘大惊,久久不能言。
竭泽陪姑娘半晌,见姑娘冷静下来后,复要离去。
姑娘这次不拦了,她看着竭泽,说,亲我一下吧,哪个山里姑娘和郎儿好,不亲香亲香的。
竭泽没有动。
姑娘见竭泽不动,泪倏的流了下来,她问,这是最后一面了,你不动,是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你看着想跟我好,只是因为你要一个借口?
不是。
竭泽有太多话想说,但他/她从何开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她说,我这样的人,就算心里有一个人,也总是不体面的。这不体面,于你于我,都是。
我不知道我心悦你到什么地步,但我知道,心里有一个人,就该想她好。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
竭泽说。
姑娘眼泪更多了,但她没有再开口了。
她默默看着竭泽。
竭泽在姑娘悲伤的目光里,慢慢走远了。
这一走,他/她用回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竭泽没有再回到人群去,他/她在山野里行走,聆听山的声音。
一天。
两天。
三天。
很多天过去了。
竭泽慢慢忘记了时间,他/她把自己浸泡在溪水里,仍由水波将自己吞没。
竭泽感到茫然,他/她装成一个男人,是为了尝试世间诸多可能,他/她可以做男人,也可以做女人,这本该是件妙事。
但与姑娘的别离警告了竭泽,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她好像都不够格。他/她不能给女人一个家,也不能给男人。
世俗需要的东西,他/她没有,也不能有。
再在世俗走下去,与他/她而言,徒增困苦罢了。
那我又该去哪里呢?
竭泽准备浮出水面,等他/她穿好衣服,再想这个千古难题吧。
草叶沙沙作响,竭泽在水下听到动静,没有继续上浮,他/她可以没有裸着给人看的癖好。
他/她在水下抬眸去看。
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正在溪边洗手,但看衣服颜色,应该是个年轻的。水上人面容模糊不清,竭泽只能靠水面倒影辨认他是男是女。
青年的右手探入水面时,竭泽发现他的掌心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看起来有些年头。
青年洗完手,没有停留,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