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骄顺毛有一套,三言两语下去,谢袄虽未解开心结,但到底不在为此事魔怔,她的关注点放到了新的位置上,“对了师兄,你跟阿律说了些什么?”
谢骄犹豫了一下。
“不能说吗?”若不是大事,谢骄不至于犹豫,“不能说就算了,我也不是非得刨根问底。”谢袄摆摆手,让准备张嘴的谢骄闭嘴。她的关注点又绕了回去,“秋池姐还流血吗?”
“不流了,外伤我给治好了。剩下的是内里亏损,得慢慢养着。”谢骄跟上谢袄的思路,回答她。
“那秋池姐得跟我们回去了,”谢袄道,“正巧还有空房,我们向两位师傅说明原委,他们一定会同意。”
“你来说,你说效果好。”谢骄光速把说服任务分给了谢袄,谢袄在说服这件事上天赋极佳,百试百灵。
“我来就我来,”谢袄开始思考秋池住哪间房了,“我们俩的屋子左右都有位置,如果我秋池姐住左边,那右边就给繁华住,反之亦然。我屋前种了些花,到时候开了可以给他们分点,师兄你屋前那颗柿子树,来年有柿子了就是六个人平分。如果邀阿梓阿律他们来做客,那又是另一种分法……”
谢袄说啊说,谢骄听啊听。听着听着,谢骄笑了起来,“想得这么具体?”
谢袄一脸向往,“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多朋友,能不把他们算进来吗?”
谢骄失笑,他擦去鼻翼溢出的血,将暂时无事的秋池托付给了谢袄。
“接下来,就是你师兄我的表演了。”
“showtime。”
“什么啊,”谢袄眯着眼睛。
“表演时间。”谢骄道,“反派的陨落,既该凸现主角的高光时刻,也该给反派最后的体面。”
“那反派死活不愿意体面呢?”谢袄听谢骄说过很多炸裂的故事,主角是气运之子,反派是主角的磨刀石。有逼格的反派会死的很壮烈,没逼格的反派会死得很尴尬。
“那我们就帮他体面。”谢骄拉了拉长袖,装作恶狠狠道。
“嗯嗯。”谢袄抱着秋池,坐在了“观众席”,这是谢骄留给他们的特别席位。
*
土石陷落,地动山摇。
被关在地底不知几年的人——如果他们的形貌还能称人的话,他们因空间的狭小不得不挤在一起,共同迎接未知的“神迹”。
人与人挤在一起,浓重的鲜血和体味早就损坏了男人女人的嗅觉,肉与肉碰撞接触,其中不少人腹中饥饿,隔得远还好,人贴人下人肉特有的温度简直叫人发狂。
不多时,被饥饿主宰的人趁旁边人无法挪动时,张嘴就啃,鲜血与咀嚼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清晰可闻,叫骂咒骂声不绝于耳,但啃食的人没有理会,他们撕咬着。
在没有官兵治理的地底生活了几年,他们早就忘记了人伦纲常,沦为了饥饿的兽。
“阿爷……”
人群里,孩童在抽噎,为这人吃人的惨象。看起来不过四十,头发却早白了的高大男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他和孩子被关进这里半年了,他身强体壮,能换食物,因此还没沦为兽。
但再在这里待下去,沦为兽是迟早的事。
而且孩童肉嫩,最近已经有不少人打孩子的主意了。男人抱着自己唯一的骨血,心中悲怆,他能护孩子多久呢?他又能坚持多久呢?
“他们在做什么?”
一道好听的声音从洞穴上方传来,一位身着灰青色长袍的俊逸公子踩在石壁上,那公子斜挎一把玉色弯弓,手脚的华贵衣袍被金丝带绑得一丝不苟,整个人举手投足之间贵不可言。
公子身侧,一少女手持银色葫芦,穿着正蓝色异族裙装,她明艳不可方物,眉眼之间又颇具英气,宛如西王母坐下玄女,驯服野兽,走向山林。
男人离这里最近,这两位宛如神明的世外之人又没收敛声音,因此男子在嘈杂的脏乱的环境里,听到了两位世外之人的对话。
“他们在做什么?”
“食人。”
“为什么要食人?”
“他们太饿了。”
“饿了为什么不反抗?他们有这么多人,而关押他们的才不到百人。”
“这里有竭泽坐镇,他们即使侥幸冲了出去,也没有活路。”
“……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他们已经丧失了做人的纲理伦常,我们能救得了他们的人,却救不了他们的心。一群食过人的人,已经不能再回到人群里了。他们知道了同类血肉的味道,未来极大可能会对同类下手。简兄弟,我们不能救他们……至少,不能救全部。如果我们有救无类,放他们还乡,危险的只会是将来接纳他们的人。”
“阿梓姐,我明白你的顾虑,但要做到有救有类,太难了。而且,我们也没有时间了,师兄已经展开了灵域,我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启动净化卷轴帮助师兄才行。阿梓姐,我们是灵师,凡人的生死与我们无甚干系,我们做不到尽善尽美,只求问心无愧即可。”
“简兄弟,我清楚你的考量,可我记得,谢骄是想救这些人的。他让你提前布下净化卷轴的一部分,就是为了这些人。谢骄为了救我们、他们已经拼上了性命,我们无法在灵域里帮助他,但要是能在这里救下该救的人,也算是间接的帮助了谢骄。”
“可时间……”
“时间有限,筛选太难,这都不是问题。我有辨别人性的办法,只是需要简兄弟你的帮助。”
“我?”
“对,我需要简兄弟启动净化卷轴,再由我筛选有人性的人活下去。”
“阿梓姐,净化卷轴虽强,但要借用它铭刻的符文力量,是需要很大的代价的……值得吗?这些人,把他们放出去就行了,他们能不能活,看的是他们的造化,阿梓姐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值得,值得的。简兄弟,有些生命不该早早枯萎。这件事对我们而言不过是件小事,多耗费些力量罢了,但对于朝生暮死的凡人来说,我们手中流出的力量,就能左右他们的生死。灵师既然有超出凡人的力量,那用这份力量去守护凡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举手之劳而已,就当行善积德一回罢。”
“好。既然阿梓姐坚持,我也愿意让阿梓姐展颜。”
“那就多谢简兄弟了。”
“阿梓姐多礼,顺势之事,何足挂齿。”
蓝衣玄女哼笑一声,“现在又是小事了?刚才你可是万般不情愿呢。”
少年公子垂眸一礼,“是繁华的不是,还请阿梓姐见谅。”
“哎呀,我就是打趣一下你罢了,什么见谅不见谅的,”蓝衣玄女笑道,“简兄弟,多礼的人是你呀。”
少年公子沉默。
蓝衣玄女:“我也不是说你死板……小袄和谢骄他们都是敞亮人,你和他们相处时大可不必这么累,他们看中的是你着个人。要是你一直拘着这些礼,岂不是先一步与他们生分了?”
少年公子:“阿梓姐,为何……”
“因为我是姐姐呀,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也该担起这个称呼。”蓝衣玄女道,“我是大仓山的人,一生不能离开这里,与小袄将来也只能书信往来,但你不同,你是他们的师弟,将来必是朝夕相处。我喜欢小袄,也不讨厌你和谢骄,自然希望你们和睦,不只做表面的师兄弟。”
“再者,我明白你的孤独、犹豫、不敢上前。”
“在我遇到山主前,我和阿律相依为命,就像两头困兽一般遵从本能伤害别人,以此来保护自己。若不曾遇到山主,今日何来的我与阿律。繁华弟弟,人生难遇知心人,要是遇上了,就该紧紧抓住,切莫错过。”
“今日所言,实乃有感而发,还望繁华弟弟不要怪姐姐多嘴了。”
少年公子又是一礼,“阿梓姐所言发自肺腑,繁华定铭记在心。”
蓝衣玄女:“倒不用铭记在心那么夸张,算了,你说话就这个调调,我也该习惯了。那么繁华弟弟,劳烦你启动净化卷轴了。我也该清人了。”
少年公子有些犹豫,“阿梓姐,刚才我不便多提,但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耗费的精力先不提……干涉人间界生死,是会沾染因果的。若你出了什么事,我……放心不下。”
“呦,你小子这话说的,还挺暖人心,不妄姐姐刚才疼你一场,”蓝衣玄女将银色葫芦往少年公子手中轻轻一掷,象征生命的新绿色从她身上溢出,她素手一点,“可惜啊,姐姐已经决定了——其间因果,我来承受。繁华弟弟,你别担心我,姐姐背后有神,就算不幸英年早逝,将来也能投个好胎。”
少年公子接过葫芦,仍是犹豫,“阿梓姐……”
“好了,你在犹豫,我就要生气了,男子汉大丈夫,心意岂能说变就变。刚才你已经答应我了,不能反悔的。”蓝衣玄女隐有怒容,却不见真的生气,她隔空推了一把少年,七彩符文自她掌心生出,她闭上双眼,默念心诀。
男人已然被这神迹惊呆了,要不是怀中的孩子拱了拱他,他还没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地底的人不约而同地仰望,仰望这与他们生来就不同的高贵的“神”。
地底的人失去的是人性,不是脑子,所以在“神”旁若无人的谈论他们的生死时,便有人按耐不住想要个说法,但他们又不敢。因为那高高在上的两位,一看便能轻易定下他们的生死。
可还是不甘。
蓝衣玄女闭目后,蠢蠢欲动的人把目光放在了少年公子身上。
有人心怀希翼站了出来,“这位仙人,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少年公子不答。
有人心怀恶意,“救?你怕是耳朵被人啃了不中用了,没听到他们说的吗,他们只救自己看上的人。”
有人投机,“那选我啊!我身强力壮,一个顶三,选我,我做奴隶,做畜牲都行,就是不要待在这里了!”
人群开始吵嚷,少年公子——简繁华冷眼旁观,他长在灵异界,灵师传统的教育让他对凡人生不起什么感觉,不讨厌,但也不会刻意接触。
像简繁华这类态度的灵师,已经算很好说话的了。
灵师大多自命不凡,灵师看灵师都嫌弃对方,更何况灵师看凡人。说现实点,灵师看凡人,就像凡人看猪狗,唯一不同的,就是灵师不食人。
简繁华闭目养神,只待严范阿梓的信号。
但地底的人不会让他安宁。
人群是奇怪的,当他们没了目标,就会把眼神投在自己人身上,自相残杀,但假设给他们一个假想敌,他们又能团结起来。
如今,简繁华和严范阿梓就是他们的假想敌。
“既然他们不打算救我们,那就把他们拉下来,让他们跟我们一样。他娘的,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一个个绫罗绸缎,香粉香油的用着使着,养的一身细皮嫩肉。老天爷真是不公,我们在泥里腐烂,他们在云端上活着,凭什么?”
“可他们一看就有神通,我们、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冲上去就是送死啊。”
“就算是死,能把他们拖下来也成。他们来了这里,还想见死不救,世上哪有这样的事。他们先无情无义的,我们让他们跟我们一样,又有什么错?”
“就是,我们有这么多人,拿命去堆,我不信连他们的衣角都摸不到。”
“神仙也会累,那些关我们的人里,也有几个有神通的,我见过他们受伤乏力的样子。”
“那就杀了他们!也让这些神仙看看,我们凡人的力量,不是说我们猪狗不如吗,那就让我们这群猪狗给他们些厉害瞧瞧。”
人群在躁动,针对简繁华二人的恶意不断发酵。
以简繁华的耳力自然能听到这些人说的话,但他没在意,也没有任何行动,因为没必要。凡人破不了灵师的护体灵力,从一开始,灵师与凡人便不在一条路上,不是同行者,不必在意。
有人开始攀爬石壁,有人开始寻找石头,被煽动的人群在行动,但也有一部分人没有参与,他们躲在地底的石缝里,不害人,也不主动提醒些什么。
男人抱着孩子犹豫了,他听清了简繁华与严范阿梓的话。他心有希翼,他没食过人,他的孩子也没有。若他们筛选的标准是这个,或许他和孩子能活下去!
活下去,多么美妙的一个词。
男人激动了起来,可他又不敢表现出来,他怕被人惦记上。
第一轮的人爬到了简繁华的脚下,简繁华只换了个位置。第二轮的人拿石头砸他,他也只再换了位置。
但第三轮的人想要去碰严范阿梓时,简繁华眉头微皱,他挽弓,一箭射入了离严范阿梓最近的人的左臂,那人吃痛,一松手,掉下去摔死了。
人群陡然一静,然后像热水般沸腾起来。
更多的人向简繁华而来,但简繁华没有耐心了,他不能让严范阿梓被这群凡人碰到,太脏了。
简繁华几步越到严范阿梓身边,灵力向外扩散,将最近的十几个人推了下去。净化卷轴早已布置在上层,简繁华取出师傅交给他的白玉轴心,往里注入灵力。轴心由七十二枚六边骨生玉组成,灵力一进入,七十二枚骨生玉转动,按河山溪山的风水灵脉排序,催动封印卷轴发挥它的效用。
白色符文若隐若现,不多时,已爬满了石壁,犹如流入昏黑的白色河流。简繁华控制轴心的转向,白色河流跟着他的气息游走,破开黑暗。
心诀念到最后,严范阿梓见简繁华启动了净化卷轴,她也不多言,挥动七彩符文向白色符文落去。
两道符文骤然接触,彩光顷刻间吞噬白光,覆盖河山溪山的净化阵法为彩光做了嫁衣,彩光大盛,大仓山的灵脉流出一缕,将地底的人都卷了进去,数其功过,问其本心。
严范阿梓召唤灵脉时便契约好了内容,凡是灵脉认可者,可被送到河山溪山之外,再由山主行地藏之术,将其送往大仓山之外的城镇附近。
这些人被竭泽强掳来大仓山,对大仓山或多或少心有怨气,为安全计,山主无法收容心怀异心之人,只能让他们离开,死生自由天定了。
至于没有被认可的人,将由灵脉结束他们的生机,洗涤魂灵转世。
契约的代价支付完,严范阿梓脱力。简繁华赶紧扶住了她,少年眉心皱成一团,心情很不美妙。
“怎么了?”严范阿梓察觉简繁华的郁气不光是因为她的身体。
“那些人,刚才差点碰到了你。”简繁华道,“我及时阻止了,但不能确定你身上有没有沾染到什么。”
严范阿梓笑了,“就这?一件小事而已,不值得在意。”
简繁华:“那是你。”
他语气松快了些,“我小时候,家里的长辈被凡人碰到了,回去泡了半年的灵泉,还是觉得身上沾到了什么,好几年不敢出家门,生怕被人闻出什么。”
严范阿梓想了想那个场面,不太能绷住,“繁华弟弟,你家中长辈是不是有点娇气?”
简繁华叹道,“晚辈不能评价长辈,我只知道世世代代皆是如此。”
“那你在意吗?”简繁华面上小古板,但严范阿梓知道他心有成算,不会被规矩束缚。
“我怕你在意。”简繁华绕着弯回答了。
“我们灵师,对凡人来讲,一定是不存在最好的生物吧。”灵脉开始涤荡地底的人,一个个人形消散在彩光里,严范阿梓甚至来不及听见一声惨叫。她的心里有触动,但不多,她通过自己的经历问简繁华,“其实我成为灵师之后也想过,灵师和凡人哪里不同呢?明明长一个样子,吃一样的食物,唯一的不同便是我们有灵力,他们没有。”
“我修炼灵脉之术时曾感应过凡人,他们大多对灵师敬畏,畏的更多。凡人认为灵师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真是如此吗?身为山侍,我最大的使命是协助山主守护大仓山。凡人,我不曾接触,也不曾敌对——他们不是我路上会遇见的人。”
“今日,若不是见此情状,我也不会如此。在凡人眼中我们轻飘飘夺取他们的生命,但在我们眼里,这恰恰是最负责的办法。”
说着说着,严范阿梓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共情凡人,她做不到,但真无动于衷,她又差点。
简繁华沉吟一声,“我的家族告诉我,这是天赋血脉,上天授予。”
“不过,我母亲告诉我,灵师之所以是灵师,是因为我们承担了责任——除祟的责任,净化浊气的责任,维护一方平衡的责任。或许在凡人眼中,灵师高高在上,但在我眼里,我们只是和他们分工不同。所谓的高高在上,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简繁华说到这里笑了一声,“我可不信凡人之间没有争斗,凡人与凡人争斗是常理,凡人与灵师争斗便是灵师高高在上吗。此等转嫁矛盾的理论,繁华不敢苟同。”
“强者的强是压迫,弱者的弱是可怜,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阿梓姐今日所行,不为私心,只求其道。繁华不认为阿梓姐所行有错,阿梓姐也不必过分伤感。”
“伤感?没有吧。”严范阿梓摸了摸自己的脸,伤感谈不上,就是面无表情了一点。
简繁华笑着摇摇头,少年长篇大论一番,心中郁气很快散去,家族的讲学对他影响有限,他会在意,但不会困于那份在意。
“阿梓姐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严范阿梓“哼”了一声,道,“谢骄一个人没问题吗?他这个年龄展开灵域,会不会太勉强了?”
“应该没问题,”简繁华道,“我听师傅说,谢师兄五年前就开过灵域。”
严范阿梓:“我的山主呀,他还是人吗?都是灵师,怎么他这么强?”
以严范阿梓的天赋,二十岁左右拼一拼说不定能行,但十几岁……不是人,谢骄不是人。
“谢师兄天赋异禀,不然也不会被四师叔收为弟子了,”简繁华转移话题,“不过谢师兄再强,也比不过师祖青菏散人。”
“青菏散人,我听过他的名字!”严范阿梓来兴趣了,“山主和我们讲过,他拳打山外灵异界各大门派的故事,他真的有故事里那么强吗?”
“有,而且比故事里更强……”简繁华开始讲师傅祭拜故人时才会透露的过往。
*
男人被彩色的“水”淹没时,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孩子,诸般过往从他脑海中一一浮现,少时练武的自己,新婚夜花好月圆的自己,以及国破后归家,发现发妻不堪受辱自尽只留一幼儿于襁褓的自己。
几十年浮沉,此刻再忆起,恍然如梦。
男人站在彩色的“水”里,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融化,可身上没有疼痛的感觉。
“阿爷。”小小的手碰着男人的脸。
“没事小宝,不要怕。”男人轻拍小儿的后背,无痛的死亡真正降临时,恐惧反而散去了。他不熟练的唱着发妻哼过的歌谣,平静的接受死亡。
他与孩子陷入昏黑。
“喂,大哥,醒醒。”
“我们又没死,闭着眼睛做什么?”
唤醒男人的一道尖细的声音,瘦得脱相的女人用手扭着男人的腰。男人吃痛,弹了起来。
“有这么大的劲,一时三刻是死不了了。”女人怀里抱着男人的孩子,略显刻薄的面容上显出几分母性的关怀来,她见男人醒了,略有不舍的把孩子还了回去,“快抱好,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泡个澡还能昏过去。孩子要不要了?”
“我们不是死了吗?”男人稳稳接过孩子,听女人这么说,他讶然道,“身体都化了。”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什么神仙的障眼法,”女人白了男人一眼,拢了拢破损严重的衣服,“反正我们活下来了。”
“活下来……”男人一阵恍惚。
“是啊,而且我听其他活下来的人说,待会会有仙术把我们送到山外面去,叫我们自行谋生,”女人道,“最先说的那个没人信,但后面醒的人多了,不少人嘴里都这么念叨,我们就在这等着了。”
我们……
男人往四周看去,发现周围居然围了不少人,或老或少,凑合数上一圈,也有几百人了。
“就剩这些人了吗?”男人还记得,地底关了很多人,以他从军的经验,说不定有万把人。
“能剩这些不错了,你是没看到,那些人在水里被沸煮的样子,比牲口还不如。”女人摇摇头,她严重无悲无喜,似早就看惯了这些场面。
“那我们就等着?”
“是啊,不然你还想怎么办?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们能夹缝里苟活就不错了。”女人撇撇嘴,躺在地上,眯着眼去看金光闪烁的天,“大哥,我很久没见过外面的天了,现在的世道,天都这么亮么?”
男人这时才有空去看那天,无垠的金色充斥在苍穹之上,遮蔽了天空原本的颜色。这一天男人见了太多的奇观,金色的天反而震惊不到他,太阳不也是金色的吗。
男人:“我被关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天是蓝是金,不都是天么。”
“也是。”女人躺在地上,肚子咕噜噜的叫,她恰了把自己,让痛觉盖过饥饿,“大哥,你说我们出去了,又能怎么活呢?”
流民背井离乡,没有户籍,只能为奴为婢,给人当牛做马,可这就已经算顶好的,起码体面。若不幸被征兵,被抓去当人牲,那才是人间炼狱,死也死不安生。
男人也不知道,他没了国家,又没了家人。如今活着,凭的是不甘心,对这世道的不甘心。
“妹子,总有活路的。”
女人翻了个白眼,人只要活着,走的路都叫活路。她对男人木讷的性子无感,侧过身不说话。
“阿爷,这位姨姨是想你安慰她。”怀里的孩子都比男人懂得多,“你刚才说的话,是雪上浇油,姨姨会生气的。”
“那叫火上浇油,”男人摸了摸脑袋,“而且,我说的是实话。”
稚嫩可爱的孩童白了自家阿爷一眼,“谁不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就阿爷你懂吗?阿爷,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很‘何不食肉糜’?”
男人:“是吗?”
男人武将出身,断文识字,国破前家世不俗,就算落魄了,骨子里属于世族的傲骨还没断。
“是呀。”小小的身躯靠着男人,“阿爷太不知变通了,所以才会被讨厌,被人诓骗到这里。”
男人摸了摸鼻子,尴尬不已。
他向女人看去,却发现女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愣着做什么,跑啊。”女人朝他叫了一声,拔腿就跑。
男人没弄清状况,跟着女人跑。
剩下活着的人也跑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们一样。
恐怖的炙热跟在男人背后,男人感觉他的后背已经融化了,他死命地跑,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刚才有好奇心的几个,应该被灼瞎了眼睛,倒在地上被滋滋烤成了焦炭。
男人的视线里只剩下耀眼的金色,那与太阳一般无二的颜色没有丝毫温暖,它向凡人彰显它的威力,却不是为了救赎。
男人不停的跑,他的胸腔在不停抽气换气,血的味道弥漫在他的齿间,可他不能停。有什么东西缠住了男人的腿,男人想要踢开它,可那东西越缠越紧,没过几步,男人就被死死缠在了原地。
“哎呀?!”
“这是什么鬼东西?”
“怪物,都是怪物,离我远点!”
“走开!走开!”
跑在男人前面的人也中了招,一时哀嚎声不绝。
炙热的温度已经覆盖了男人全身,男人抱紧孩子,闭眼等死。可那炙热的温度没有夺走男人的性命,男人睁开眼时,发现他身上的伤居然在慢慢的愈合。
“这就是剩下的人?”
飒飒的风声中,有什么降落了。男人听到了衣角摩擦的声音,有什么落在他身后不远处。
最先落入男人眼中的是一小块正蓝色的衣角,然后是黑色的靴子,靴子做工精致,一看就是上好的皮料。与男人擦身而过的少年身着一袭蓝衣,衣上绣着简单的花草纹路,周身金光流转,男人看不清少年的面容,但从身形看,他约莫十五六岁。
长发被一根银色丝带散散系着,左右散落的黑发俏皮地落在少年肩上,被少年轻轻挑开。
“……光人?”怀中的孩子没见过这么金光闪烁的人,喃喃道。那声音极小,但少年偏耳聪目明,听到了,他转过了身,目光看向了男人怀中的孩子。
男人捂孩子嘴已经来不及了。
本来走了不少步的少年回转,向他们走来。
男人心都凉了,对于这等神仙,他这类凡人能有什么办法?就算口头请罪,神仙也只嫌他们聒噪。
“是你在说话?”
少年慢悠悠走来,他撤去了护体的金光。
男人看清了少年的面貌,心中升起了无边的恐惧。越美丽的事物却恐怖,眼前的少年形貌昳丽,像只摄魂取魄的精怪,但最让人战栗的是他的眼睛,右眼漆黑,左眼却像滚动的黄金,流淌着太阳的光辉。
这一明一暗之下,更为少年增添了似有若无的神秘气息,引人探究。
“还是个小孩子呢。”
少年走过来,蹲下了身体,与男人还有孩童平视。
“你今年几岁呀?”
少年态度温和,严重不带恶意。
“六岁。”孩童谎报了一个年龄,如果报小了,会被看做阿爷的拖累的。
“六岁……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坚持了下来,你很厉害。”少年摸了摸孩童的头,他身上有种清爽的味道,让孩童放下了戒心,甚至还蹭了蹭他的手心。
孩童:“是吧,我很厉害。”
少年一愣,随即笑道,“嗯,你很厉害。”
男人已经麻木了,他一动不敢动。
少年似是看出了他的僵硬,体贴地起身离开,仿佛刚才种种不过是一时兴起。
“等等,”见少年真的要离开,男人心里咯噔一声,他呼吸急促,在少年再度回头时道,“这位仙人,我这孩子既与您有缘,您可否愿收下他,就算做个看门杂役,那也是他的福分。”
少年:“……”
少年异色的瞳眸里闪过很多东西,但最后,他摇头,道,“我很遗憾,你的孩子,他没有那个天分。”
没有天分,就学不了神仙的功法。既然学不了功法,那待在神仙里只会格格不入,受神仙排挤。男人想通了这道关节,心中升起的诸多念想都熄了火,他对少年磕头道,“多谢神仙解惑。”
“哎呀,你不要拜我呀,我有什么可拜的。”
因为距离不远,男人听到了少年的喃喃自语。
男人愣神间,少年又走近了,他轻点孩童眉心,道,“你既然拜我一场,我也不好白受你一礼,这道护身符算是我的心意,保佑这孩子无痛无灾,长命百岁。”
说完,少年移开手,而孩童眉心多了颗朱砂痣。
“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少年看着男人道,“我施术时用了障眼法,其他人看不到,但你要是自己把这件事捅出去,后果请自负。”
男人反应过来了,“神仙放心,我定不会告诉任何人。”
话音未落,男人又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
少年看得直皱眉,他把男人拉了起来,拍了拍男人和孩子身上的灰。
“够了,别拜我。”
他看着迷茫眨眼的孩子,语气放缓了,“小可爱,你要好好长大,我留给你的护身符能保护你一辈子,只要你不作恶,它就不会失效。”
“谢仙人赐名。”男人激动起来,颠了颠孩子,“可爱,还不快谢谢仙人,他给你起了个多好的名字!”
孩童——可爱眨了眨眼睛,“多谢仙人赐名。”
少年:“……”
男人眼中含泪,“我本家姓武,这孩子是我武家最后的一点血脉,因他自小体弱多病,我不敢给他起名,怕名字压了他的寿数。今日得遇仙人,仙人又降下神通,为我儿赐名,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男人道:“我知仙人不喜世俗之礼,可此等大恩,我与我儿虽是一介凡人,却还是想报答仙人万一。若仙人不嫌弃,还请让我儿为您打造一副长生牌位,日夜祈祷仙人寿数万载,仙缘不尽。”
少年:“这……”
男人:“若仙人不愿告知真名,留下道名亦可。总叫我们有个念头,不辜负了仙人今日苦心就是。”
“道名……”少年苦思道,“道名……”
“慈怀!”武可爱在男人怀中握着小拳头道,“阿爷常说‘慈悲为怀’,神仙哥哥对我们这么温柔,当得起‘慈怀’两个字!”
少年——谢骄脸蹭的红了,尴尬的脚趾扣地,“不,不……”不行啊
他是多大的脸,敢让人这么叫自己。
武可爱瘪起嘴,“神仙哥哥不喜欢这个名字吗?我觉得挺好的。”
小孩委屈地对手指。
“但神仙哥哥要是很讨厌就算了,我听神仙哥哥,神仙哥哥一定能想到更好的道号。”
谢骄:“……”
其实也没什么吧。
他想,反正就这孩子知道,他也不会四处传播,而且他还因为谢骄一时口顺的昵称得了“武可爱”这么个未来要用一辈子的名字,两相比较,“慈怀”这个只有武氏父子知道的名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于是,谢骄松口了,“就用‘慈怀’吧。”
见武可爱眼睛亮起,谢骄叮嘱道,“不过这道号你私下念念就行,不要告诉第四人。”
这种让他尴尬的小名,就埋藏在三人之间吧。
“好,我答应神仙哥哥。”武可爱郑重道,“那我以后还能见到神仙哥哥吗?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再见了吗?”
“有缘自会相见。”谢骄没把话说死,万一就碰见了呢。
武可爱点点头,跟谢骄拜拜,“那慈怀哥哥再见。”
谢骄离去的脚步一顿,下一秒,他直接起飞。
武可爱撑着男人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谢骄离去的身影。
“这就是神仙的法术吗?”
男人拍了拍他,“可爱,别看,别想,我们生为凡人,就该把凡人的日子过好。”
“阿爷……”武可爱拖着软糯糯的嗓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世上既然有我们这样的凡人,为什么又要有慈怀哥哥那样的神仙呢?大家都一样不好吗?”
男人沉默片刻,道:“可爱,你要记住,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不论仙凡。做仙人很好,但仙人也和凡人一样,会起争端。你当慈怀仙人为何来大仓山?那关我们的神仙如今身在何处?今日慈怀仙人全身而退,可见那关我们的仙人此刻已身死道消。”
“做仙人要争斗,做凡人要争斗。你说仙人好,说不定神仙也会羡慕我们凡人,命若蜉蝣,朝生夕死,混沌不知,安于天命。”
“所以可爱,不要艳羡。你羡慕别人光芒万丈,不若把自己也变成那道光,用你能达成的方式。”
武可爱收回了视线,“阿爷,我知道了。”
他自出生就在流亡,心智被磨砺得异常坚韧,“我会听您的话,找到自己的正道。”他摸了摸眉心,“我既得了慈怀哥哥庇护,又岂是那忘恩负义不辨是非的小人,等我们脱困,我必然为慈怀哥哥立长生牌位,此后岁岁年年,日夜为他祈祷。”
男人顿觉安慰,“你能这么想,很好。”
*
金色的光,自空中升起,它破开了谢骄的灵域,呼应群星,白昼逆转,黑夜降临。金星自大仓山升起,群星染上它的色彩,一时间金光大盛,照亮无边夜幕。
群星听从金星号令,向远方疾射而去,一时间星辰尾翼如风般飘向九州南北,所到之处,白昼转为黑夜,姗姗来迟的金色尾翼又如一把利剑,将夜幕一分为二。
白昼于黑夜夹缝中慢慢散发荧光,细雨般吞噬夜幕,使晴天重回正轨。
清净府
一妃色长裙的丽人与一素色衣衫的美妇弈棋的动作一顿。
丽人轻咦一声,“师傅?”
美妇抬眸看向一刻三变的天空,庭院花草鲜美,落英缤纷,她不紧不慢啜饮香茶,垂眸掩去眸中异彩。
李四屠府邸
正在喝酒的李四屠一把丢了酒葫芦,“我的娘,师傅借尸还魂回来了?”
正在晒衣服的周白雅把衣服晾好,道,“不可能是师傅。”
李四屠:“万一呢?”
周白雅;“没有万一,师傅是我们看着没的。若他诈死,大师兄不会看不出。”
李四屠把酒葫芦捡了回来,“万一就是诈死呢?说不定师傅嫌我们烦,自个逍遥去了。”
衣服晾完了,周白雅坐到李四屠身旁,默默无言。
剑阁
正在练剑的苏杭锦收起剑,“杨师兄,这金光闪闪的是什么?”
杨洲际同样收回剑,“不知,不如我们去请教师傅?”
苏杭锦高兴道,“好啊,师傅肯定知道这是这么。”
剑阁剑台
一位仙风道骨的白发老人看着这奇观,放下了手中卷轴,叹道,“孽缘啊。”
南阳诸葛庐
一白衫男子掷出一枚红豆,见红豆落于八卦镜某处,男子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他身边一童子道,“师傅,那叫喜枝的姑娘今日跑了。”
男子:“让她跑吧,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我不讨厌爱自投罗网的人。”
童子:“是。”
岭南
白雾沉沉的山谷之下,黑气流窜。
“是他?!”
“是他!!!”
“他又回来了?这是第几次了?他怎么又回来了?!”
“他还是人吗?他怎么不会死呢?”
黑雾不断撞击谷壁,行若疯狂。
赤霄国
新登基的国君站在观星台,剑指苍天。
金星临世的异象在灵异界和人间界引发的异状不止如此,但话归大仓山。
谢骄飘在空中,金星在一番声势浩大之后,慢慢落入他的左眼之中,不疼,甚至很舒服,凉凉的。
金色的液体在谢骄左眼缓缓流动。
谢骄闭上眼睛,竭泽已死。
他已无路可退。
“你恨我们吗?”严范阿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出现在谢骄身边,他刚被姐姐放出来,就马不停蹄的来找谢骄,看他有没有做到灵台之间承诺过的事。
事实证明,谢骄做到了。
但严范阿律心中没有雀跃。
谢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拿出一枚透明的晶体,道:“竭泽被污染的躯壳已死,这枚晶体里封印着他纯净的魂灵,你把他带回去给山主吧。大仓山的灵脉,足够这份魂灵转世。”
严范阿律接过晶体,他想了想,还是问道,“那死去的竭泽,有没有遗憾?”
“没有。”谢骄摸了摸流金的左眼。
灵域消亡竭泽的身体时,竭泽说,它没有遗憾了。它想起来,在它彻底失去神智前,它曾回到那个地方,老婆婆为她编织花环,她为老婆婆送终。
严范阿律叹道,“我该和竭泽,还有你说一声道歉。若不是秋池姑娘拦着,我是真想过把你们一起除掉的。”
“金星太危险了,先前的竭泽已经让山主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今山外人的你又成了金星……我很担心,你会不会带给大仓山更大的灾难。”
谢骄笑了笑,“不管我能不能带来,现在的你都干不掉我了。”
他道,“你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谢骄语带威胁,严范阿律反而心里一松,“那是自然,谢骄兄本领高强,再有金星加持,今日之后又有谁能与你一较高下。”
先天神明之下,持有金星的谢骄都能不惧。
谢骄没有在说话了,这次大仓山之行让他心身俱疲,他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缓解缓解。
“对了,底下那群人你管不管?”严范阿律见谢骄神情恹恹,心知他此刻状态不好,但时不待他,他得把问题一次处理好。
“底下?”谢骄脑袋短路。
“就是被关起来的那些人,我姐告诉我她和简繁华把人救出去了,剩下的林林总总有小一千了,问你怎么办。”严范阿律道,“我姐说用地藏之术把他们丢出大仓山就行,但我想你是山外之人,说不定对他们另有安排,所以先来问问你。”
“立刻就要把他们挪走吗?”谢骄问。
“如果你有想法,我们可以收容他们几个月,”严范阿律算了算,“不到一千人,大仓山还能养几个月。”
“那要劳烦两位山侍一段时间了,”谢骄揉了揉眉心,“我与繁华简单商量过如何安置他们,以山外的局势,我恐怕要与繁华一同去见他家的长辈,洽谈收容事宜。”
幸亏只有不到一千人,安置起来压力还没那么大。
谢骄一边思考一边灵台吱呀吱呀抽疯,他的灵台早就过载了。早几刻,为了分离竭泽纯净的魂灵,他更是把那块混乱的灵台切割了出来。现在的谢骄真的到了极限,他朝严范阿律摆了摆手,“我先下去看看那群人,剩下的你先和小袄她们商量一番,我稍后就来。”
“行。”严范阿律看出谢骄虚弱,但他有先前的“趁他病要他命”黑历史,因此也不敢和谢骄待在一起,直接开溜,生怕哪个大动作让谢骄以为他心怀不轨。
谢骄喘了几口气,他本就灵力多得溢出,现在又有金星加持,身上的损伤在飞速愈合,几息之间就给他续了一段血条。
“可惜……”
他的血条就那么长。
谢骄从袖中拿出丝帕和水壶,用清水洗了把脸后,他稍微精神了一些,才慢慢向那些逃出来的人的方向落去。
今天过去了,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