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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云雾”缭绕。
雅间内一桌好菜未动,屋内只剩谢骄一人倚窗长叹。这里一时半会不会有相关人员来,谢骄对月寄情了一会,干脆坐在了窗台上。
他伸展着腿,主打一个巴适。
“瀑布为什么会悬起来?”
谢骄盯着“云雾”喃喃自语,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守株待兔,兔子撞树桩要一会时间,正好够他仔细的看一遍浮云楼的外围。
应该使用了空间阵法。
往下俯瞰,谢骄所在的位置离热闹的街市不过几尺。看的久了,眼睛会反馈大脑跳下去也不会有事的错觉。
往上仰视,月色被“云雾”所遮。白云涧的主要景观是瀑布,多得要命的瀑布,充足的水气笼罩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凝神去听去看,谢骄能听见空中瀑布激流的撞击声,看到水流穿过建筑。
等到明天早上太阳出来,说不定能见到彩虹。
谢骄想起初中英语课文黄果树瀑布,久居内陆城市的他有点期待明天的壮阔景观了。
该说不说,浮云楼的外景值得它死贵的价格。
话说初中语文是不是还有紫藤萝瀑布来着?
奇怪的记忆点增加了。
“公子,适才楼内传来一阵破墙之声,侍从们再三确认,声音似乎是从您这边传出的。敢问公子是否方便,容奴入内察看。”门外传来陌生的女子声音。
这道声音气息绵长,谢骄没听到她的脚步声,可见这位女侍颇有些实力。
“可以,请进。”谢骄规矩地坐了回去,顺带将残存的窗扇带上。
桌上各色菜品未动几筷,倾斜在一旁的酒壶未见玉液琼浆,看上去是被人喝完了。穿着较前一位女侍精炼的中年女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目光从桌面缓缓移向少年。
异瞳少年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琉璃灯上。破碎的琉璃在萤火下闪烁,或蓝或绿或青或紫。
“很漂亮吧?”少年抬首,绚烂的琉璃光落在他的眼睫,一双异瞳平添神秘色彩。
中年女禁卫一愣,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顺着少年的话道,“很漂亮。”
“所以会让我赔吗?”少年提着琉璃灯未碎的一角晃了晃。
女禁卫又一愣,一时摸不准少年想做什么。
“灯,还有窗子。”少年看了窗户方向一眼,示意道。
女禁卫心中一惊,以武为生的她犯了一个明显的错误,作为浮云楼的侍从,她进门最该关心的是雅间的破损,而不是坐在桌旁“无害”的客人。
女禁卫盯着被夜色和残存窗扇遮掩的破洞,心中懊悔,她怎么能因为年岁低估少年。
灵力刺激着筋肉,女禁卫做好了身份暴露的准备。
“你不看看坏掉的地方估计一下亏损吗?”少年歪头,眼底清澈,“放心吧,这一桌菜就算没动,我们也会按价格支付的。”
“不会出现退菜的情况。”
以为会暴露的女禁卫:“……”
她都做好会被揭穿的准备了,结果就这?
有刚才露的破绽在,女禁卫不敢低估少年,她装作受过严格培训的女侍,“公子说笑,浮云楼的账是直接寄去公子家的,何来退钱一说。”
少年弱弱的“哎呀”一声,然后羞红了脸,他不好意思的看着女禁卫,腼腆道,“让你见笑了,我平时不爱出门,不懂浮云楼的规矩。”
女禁卫试探道,“可我见您身边的两位……”
“师妹。”
“哦,两位师妹,她们似乎很习惯在外行走。”其中一位都习惯得直接跟着简家公子跑了。
少年听见“师妹”二字,眼里有着淡淡的情愫,眼里眉梢带着笑,“不错,她们喜欢逛街,对这些事务很熟悉了。有时候东西买多了钱不够,我都会给她们补贴上。”
“女孩子就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女禁卫见状眉心一抽。
少年,你可有两个师妹啊。
不过花心对男子而言从不是污点,不如说花心的男人身边才好。男人花心,就能被人钻空子,他们也更方便安插人手。
少年两位师妹的相貌性情已经被禁卫们传了过去,想必要不了多久,少年身边就会出现更合他心意的人。
若能就此结为连理,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女禁卫想着,逐渐放下了戒心。一个沉溺于美色的涉世未深的少年,实在难以让人继续警惕他。
女禁卫认真的察看了一番窗台,作为支撑的框架结构已经散了,赔偿的话需要将这一整面彻底换掉并重新镶嵌法阵。
女禁卫掏出白云涧统一的价格册,默默心算赔偿金,没一会,她就在册子的复页上写满了重修所需的材料及价格,并最后列出了总价格。
女禁卫将复页撕下,“公子,如若您对赔偿金无其他异议,还请在页尾签下您的姓名,”
“需要我签字吗?”少年接过女禁卫手中的毛笔。
“是的,毕竟这里只剩下您一个人了。”女禁卫笑道。
少年看了看空出来的三个座位,沉默片刻,签字了。
“谢……”女禁卫将三个字牢记于心,“谢公子。”
少年:“嗯。还有别的需要我处理吗?”
女禁卫将复页仔细收好,“没有了。”
她望了一眼破碎的窗户,“窗户破损较严重,若谢公子想要换件更舒适的雅间,可以随我来,酒菜稍后会重做一份。”
少年摇头,“不必换房间了,我还要等他们回来。”
“冒昧问一句,三位可是都从窗户……”女禁卫眼神示意。
“不都是。两个从窗户跑的,一个去楼内醒醒酒。”
“为什么要……”
“他们都喝多了,喝多了,就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少年苦恼地转动酒杯,“不知道今天的事会不会被传出去。”
女禁卫即答,“不会。浮云楼会封锁消息,保证不让一丝风声泄露出去。”
“那就麻烦你们了。”少年笑得灿烂。
“谢公子没喝醉吗?”女禁卫嗅出了空气中残存的“醉生”酒香。
“没醉,似乎酒内浓厚的灵力影响不到我。”
“看来谢公子是位强大的灵师,灵力足以炼化此酒。”
“强大吗?”少年的脸上有迷茫。
女禁卫微笑,心想拿捏少年的事稳了,有什么比对自身实力一无所知的人更好拿捏的。
“当然,您很强大。请不要怀疑这一点。”
“是吗?”少年又不好意思起来。
时候不早了,女禁卫拿足了情报,可以回去交差了。
“谢公子,如若您没有其他要求,我就退下了。”
“啊对,”少年发出气音,昳丽的容貌给了他“柔弱”的资本,“你已经在我这里浪费很多时间了。”
“这盏碎掉的琉璃灯,还请让我收拾走吧。”女禁卫注视着琉璃碎片,想要上手收拾,“碎片伤手,若您真心喜爱此物,我可为您换一盏新灯。”
“不必麻烦你了,”少年宽大的衣袖盖住了碎片,“这一盏就很好。”
“至于伤手……”他轻笑一声,“还没有灵师会被琉璃片割伤吧?”
女禁卫:“……”
她又不确定了,“公子见谅,是奴无知。”
“别这么说,”少年摊开左手掌心,菱形的碎片在他白皙的手掌内折射着华光,“你好心提醒我,怎么会是无知呢。”
女禁卫:“……”
周围没有灵力流动,可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着她。
“公子,我先退下了。”女禁卫垂首,下意识躬身表示恭敬。
少年抛起又接住碎片,“去吧。”
女禁卫关上门,两名黑衣禁卫和她对视。她若无其事地眼神挑衅回去。
女禁卫:里面的小鸡崽子我一拳就能打爆,你们别两个一起上还不行哈。
黑衣禁卫:“……”
滚。
女禁卫笑着走了,离开浮云楼前,她没忘给小妹妹赔偿金复页。
当然,名字被她改成了简家大公子。
真正走出浮云楼后,这位出了雅间一直在微笑的中年女子彻底冷了面孔。
她看不透“金星”的持有者。
少年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如果没有首尾疑似试探的语句,她几乎不会怀疑他的天真坦率。
但换个角度来看,或许正因为他的天真坦率,所以才能在开始和结尾不经意的说出一些关键之语动摇人心。
女禁卫无法辨别真正的少年,所以选择祸水东引,正巧她和黑衣禁卫不是一个主人家,就让他们两个去探路吧。
如果今夜他们死了,就证明少年在伪装。如果今夜他们没死,那少年的纯良就能得到证实。
*
雅间内,谢骄将琉璃碎片摆弄成金字塔、飞机等形状,偶尔会望向禁闭的扇门。
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偷袭?
谢骄坐在凳子上已经坐腻了。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一群。
将琉璃碎片扫入“金角大王”的谢骄解脱之余不免困惑,不是暗杀吗?怎么整得像打群架。
谢骄从“金角大王”里拿出李四屠处批发的玉制折扇,不易碎,敲人特疼,装X爱好者首选之物。
谢骄左手执扇,静待时机。
“简兄!!!”门哗地打开,一穿得高调又显得高调的少年破门而出,他身后还跟着一群看上去就身价不菲的公子哥们。
少年张开双臂,“简兄!你的天问弟来找你了!”
摆好最帅的战斗姿势的谢骄:“……”
发现简繁华不在屋内的苏天问:“……简兄?”
谢骄默默收回折扇,“繁华他出去了。”
“繁华?”苏天问猛地凑近,猛然抓住谢骄的肩膀,“你喊简兄繁华?你是简兄的什么人?”
“呃……同他在一个院子住过的人?”
“一个院子?”苏天问喃喃道,松开抓住谢骄的手,整个人有气无力地滑落。
身后的同伴拉了他一把,看上去也觉得苏天问这样不雅观,“天问,别这么夸张,住一个院子的可能是表兄弟。”
“对啊,你忘了我们这样的家族会有多少表亲了?”
“不瞒你们说,我的十六爷爷上个月刚出生。”
“呵,我的祖父跟我同岁我有说过什么吗?”
少年们你一搭我一语,很快给苏天问重新建设好了认知。
他又行了。
“简……不知道什么兄,”苏天问抓住谢骄的胳膊,“虽然简兄不在,但我苏天问岂会置你与不顾,且与我们同去!同乐!”
谢骄:“……”
苏天问拉着谢骄就走,“走,我们去地下斗兽场,那里可比吃酒强多了。”
谢骄:“啊?”
对社牛没办法的边缘人被拥着,稀里糊涂地出了门,稀里糊涂地下了楼,甚至还下到了负楼。
谢骄全程茫然脸。
等在位置上坐定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是,兄弟你谁啊?
苏天问自到了位置上就激动不已,坐都坐不住,干脆站起来往场下看。
巨大的斗兽场呈倒扣的蛋壳状,一个个座位像鳞片般附着于蛋壳表面,远远望去能让密恐症患者当场犯病。
斗兽尚未开始,斗兽场内一片昏暗。
原始的烛蜡只在观看者身前亮起一支,流动的风搅弄着细弱的火苗,不断扭曲身前的空气,使人的视觉受到极大的干扰。
谢骄眯着眼。空气中弥漫的动物气味相当浓厚,各种野兽的体味血液都混在其中,最奇异的是这股味道不难闻。除却一开始的不习惯,之后的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在解放。
解放血液里深埋的兽性。
谢骄屏住呼吸,兽类独有的气味熏得他头疼。
“简兄的表兄,你不舒服吗?”苏天问来回走动,焦急等待开场的同时瞥见谢骄面有难色,他自来熟地哥俩好地架在谢骄肩上,“我第一次来这也这样,闻不惯这味道。来,弟弟我这里有香袋,你拿一个缓缓。”
苏天问从袖中抽出一长串香袋,几十个香包坠在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流光缎带上,煞是好看。
苏天问抖抖缎带,香袋哗哗作响,“随便挑,别跟弟弟我客气。”
谢骄:“……”
他随手一指。
苏天问拽下来丢给谢骄,在谢骄揉捏着香袋时,他后知后觉道,“看我,见到简兄的表兄太高兴了,都忘记自报家门了。”
“八百琦苏家,苏天问。”
少年鲜衣炽烈,乌发随意扎起,俊朗白静的脸上漾着笑意,一双碧色的眼睛蕴含着自然的生机,每一个被他注视的人都会不自觉沉醉于碧水之中。
这就是“看狗都深情”的生动写照吧。
谢骄捏着香袋,他是个生理正常的大龄剩男,苏天问的外表又恰好是他喜欢的一款,他的心脏不由得漏了一拍。
但也就是一拍。
被美色迷惑的下一刻,谢骄的防御机制无情的将离地的理智按进了灵台。智商重新占领高地,谢骄将体内残存的酒力散尽,心道酒果然喝不得。
喝完这杯酒,差点把恋爱脑长出来了。
谢骄心中充斥着后怕和自我厌恶的情绪,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和别人有亲密关系呢。情与爱是扎向谢骄内心深处最狠的刀。
被酒勾起的妄念让谢骄作呕——他恶心于自己会产生的欲念。
“简兄的表兄还是不习惯这味道吗?”礼仪举止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苏天问正等着谢骄报出家门来历,这是世家之间正常的交往流程。
可谢骄的神色却比接过香袋前更为难看,苏天问大受打击,难道简兄的表兄是在嫌弃他吗?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代表自信的小人就把它踢飞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苏天问可是家学里仅次于舅舅的好学生,他的待人接物绝对完美无缺!
家族带来的自信让苏天问快速的逻辑自洽——简兄的表兄定是不习惯斗兽场的气味。想当初他第一次来都快吐了,要不是后面的两兽相争足够精彩,他出了浮云楼反手就让家族把这栋楼封了。
什么力求本真,对世家而言,风雅才是首要。
“若是真的受不了,不若让男侍引你去隔间小坐片刻?”苏天问视各大世家子弟如自己的亲兄弟姐妹,当即善解人意道,“开场的兽争没什么看头,精彩的就最后几局。简兄的表兄不如先去缓缓,稍后在做‘壁上观’。”
“劳烦你了。”处于自我厌弃的人很难保持好心情,好在目之所及处皆是昏暗,谢骄也不担心嘴角缺少的几个上勾点被苏天问留意。
苏天问招招手,点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带我的客人、简兄的表兄去隔间休息。”
三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壮汉出现,“遵命。”
“这是你家的护卫?”谢骄看着三个壮汉。
“不是,”苏天问不甚在意这几个灵师,“他们是斗兽场的护卫,灵力一般,好在腿脚比较灵活,还能带个路。”
“简兄的表兄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浮云楼的安神茶还不错,我让人给你送一碗过去,等到了地方可以直接喝。”
苏天问又示意几个女侍过来,与女侍耳语一番后问谢骄。
谢骄盯着女侍已经去准备的身影,没有拒绝,“多谢苏公子的好意。”
“唤我天问即可,你是简兄的表兄,也就是我的哥哥,自家人不必客气。”
谢骄微笑道,“你与繁华关系很好?”
“只见过一面,但我已经把他当我的亲哥哥了,”苏天问叹道,“若是小姨与简兄如愿定下婚约就好了,这样我们就是真的一家人了。”
“繁华与你小姨曾有这般渊源?”
“是啊,两家指腹为婚,约好足岁下定,奈何有缘无分,简兄只好与王家小妹定亲了。”
“王家小妹……”谢骄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