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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骨头将谢骄带到了洞穴石壁上的机关通道上,这是斗兽场专供侍从使用的通道。谢骄和小骨头一落地,一群人围了上来。
领头的人是浮云楼的管事,刚和谢骄打了个照面就开始自报身份,然后赔罪。
“公子遭此劫难实为浮云楼的过错,浮云楼必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管事嘴上说着赔礼,目光却一直在小骨头身上游走,“这只兽对公子不敬,是浮云楼管教不严,待我回禀楼主,楼内定会处置它,替公子出一口恶气。”
没身份来历理所当然被忽视的谢骄:“他是冠军,你们舍得?”
看台排山倒海的加油议论声无一不指向小骨头,谢骄不必细听,就能在灵台内描绘出小骨头在浮云楼的几个春秋,以及他“辉煌”的战绩。
“冠军在贵重,也贵不过公子。”管事语言恭敬,但挺直的脊背,不周全的礼节足以表明他对谢骄态度的敷衍。
谢骄不爱玩你猜我身份的打脸文学,他直接道,“我是清净府简家,简夫人邀请的客人。”
谢骄轻拉小骨头的骨面具下颚,让他靠近自己的肩。骨面温度很低,触之生寒,谢骄忍住面颈泛起的痒意,用简家教给他的上位者姿态道,“若贵楼实感抱歉,想向我赔罪,我也不要别的——把你们的冠军赔给我就行。”
“简夫人邀请的客人”几个字宛若一声惊雷,将管事息事宁人的心炸了个粉碎。若眼前的公子只提清净府简家,管事还能硬轴一把,大家族的分支众多,有些就是借个名号好听,真论起来谁知道你是谁。
但简夫人不同,简夫人是清静府简家的掌权人,只要她还活着或未失势,她邀请的客人重要程度不亚于她本人。谁敢削一家之主的面子。
管事汗流浃背了,眼前公子一在斗兽场内出现他就派人去查身份,派去的人说世家门派查无此人,管事自然默认这位公子是个无权无势卷入意外的倒霉蛋。
现在好了,倒霉蛋轮到他了。
先是搅乱了楼内的安排,现是得罪了简夫人的客人,他这个管事还做什么呢,等着被辞退吧。
这位公子有没有可能是在诈他?
笑话,敢拿大家族开玩笑的灵师坟头草不知换了几茬了。
管事面如土灰,支支吾吾,“冠军…冠军……”冠军的去留,可不是他一个小管事能决定的。
谢骄也看出管事没那个权力,在浮云楼连赢几年的冠军能赚多少钱,浮云楼怎会舍得放手。谢骄不欲为难打工人,“你不能决定,换个能决定的人来。”
管事如蒙大赦,“公子稍等,我这就去。”
他偏过头唤来几个人,“你们,带公子去休息,至于它…先让公子带着,你们好生护着公子便是。”
“请公子稍待,我去去便回。”管事姿态放得极低,唯恐谢骄对他有半点不满,去找简夫人告上一状。大家族想抹除一个人太容易了,管事不想一阵风后自己尸骨无存,他也是有妻子的。
谢骄微微点头,牵着小骨头跟带路的侍从走了。小骨头自见到管事等人起,十分安静,青色羽翼拢在背后,乖的不行。
谢骄一边走一边看小骨头。
怎么这么乖?
小骨头面具上还沾着血,见谢骄看他,他把脸偏了过去,杀戮过后的金色眸子像燃烬的星火般黯淡下去,呈现特殊的金灰渐变。
谢骄心头一动,他记得他的左眼变成灰色前,也是炽烈的金色。
这会是巧合吗?
“你不理我了?”等到了休息的石壁隔间,谢骄拉着小骨头坐到质量上佳的床榻上,好笑地握着他的手,“真不理我了?”
小骨头本来不肯满身血坐床上,但被谢骄拉扯着,他又不敢用力,只能坐下。
金灰渐变的眼睛里藏着竖瞳的虚影,他用这双堪称瑰丽的眼睛看着谢骄,里面像藏着许多未尽的言语。
谢骄已经让侍从们走开了,他立起结界,与小骨头对视,试探道,“这里没有外人了,你……会说话吗?”
小骨头现在的状态与八爪囚笼里不同,八爪囚笼的他被兽性支配,强烈的情绪外露,不顾他人意愿的肢体接触让他接近兽,不像个人。
但现在截然相反,遇到管事时的安静,刻意回避谢骄的视线,都暗示着他在趋利避害,他在思考。
兽听从本能,人才会思考。
谢骄有理由怀疑现在的小骨头接近人,能沟通。
小骨头沉默。
谢骄笑了,看来本质是一样的,“你知道什么才是好伪装吗?”
“小骨头”的视线无法控制的看向谢骄,他瑰丽的眼里涌动着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东西。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也有些许恐惧。他恐惧着对眼前之人不设防的自己。
“你应该说,”谢骄凑近小骨头,学着小骨头撒娇般呢喃着的兽语,“嗷?”
“小骨头”往后躲去,瞳孔地震。
“你们……在干什么?”
打断暧昧气氛的人是秋池,她目光游走在谢骄和不知名生物之间,一贯平淡的语气染上了淡淡的困惑。
她真的很好奇这两是怎么到一起去的。
“你来了?”谢骄一点不惊讶地下床,边说边忍不住笑意,“没干什么,就是逗逗他。”
他的快乐掩饰不住,“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哪怕戴着面具我都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秋池挑眉,去看不知名生物。不知名生物渐变的眸色似乎被震惊摇匀了,又变回了金色,秋池看它,它懵懂的看回去。
秋池:嘶……
她知道谢骄是个好人,但好人和恶趣味不冲突,所以谢骄是个恶趣味的好人?
……好像也不错。
秋池不讨厌谢骄这点。
“他是小骨头,我会收养他。”谢骄也看到小骨头变回金色的眼睛,他态度未变,难得强硬一次,不是商量,而是类似通知的绝对。
秋池用腰间的灵鞭逗弄着小骨头,“我没意见,小袄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实话实说,”谢骄思考道,“当然,语言是一门艺术,实话肯定要说的好听些柔弱些可怜些,最好能激发小袄的保护欲。”
“虽然小骨头我打算自己一个人承担,但我和小袄在一个屋檐下,肯定要照顾她的心情。如果她实在不愿意,我只能下山买个屋子养小骨头了。”
秋池评价他:“意志坚定,不可转圜。”
谢骄清楚他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完全是热血上头,但不坚定是不行的。
少年无奈叹道,“我总不能抛弃他吧?浮云楼的斗兽场不是人待的地方,他留在这里会死的。”
秋池闻言一怔,是这个理由吗?
体态与少女无异的精灵似是回想起了什么,也无奈叹了一口气,她看向谢骄的眼神有理解,有怅然,“以你的作风,让你抛弃他才难吧。”
“你这个人呐,总喜欢捡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谢骄:“也没你说的这么夸张吧,而且小骨头是个人,不算东西。”
秋池这才留意到谢骄给不知名生物起了名字,“所以他以后就叫小骨头了?”
“不不不,”谢骄三连拒绝,实力摆手,“小骨头算昵称,毕竟我总不能一直喊他‘你’‘喂’吧,那多奇怪。”
“所以他不打算给他起名字?”秋池略一思忖,“如果你真想养他,我建议你给他起个名字。”
“对我们这类不人不异的存在,名字很重要,它是我们的起源,亦是我们消散于天地之后再度聚回的契。”
“有了名字,我们才算真正存在于人世间,能与人间的万事万物共鸣共生。”
“他也是精灵?”秋池的科普让谢骄涨了一波见识,他看着头枕在他腿上,丝毫不介意血液乱蹭的小骨头,有些不确定道。
“感觉很相似,但有哪里又不太一样。”秋池触碰小骨头暗青色的鳞片,倒三角的轻薄鳞片在主人刻意的收敛下锋芒未露,秋池顺着鳞片的纹路往下滑去,得到了抖动的小孩一只。
她收回手,指尖金光点点。
谢骄学着秋池的手法,撸了撸小骨头收拢起来的羽翼,硕大的羽翼骨节收起,贴合在少年的脊背上。
谢骄摸它,它剧烈抖动了几下才没展开扇飞谢骄。
钢羽下细密的毛绒摸起来异常解压,谢骄差点收不回手,他在小骨头不满地扭动下克制住自己,抽出手。
他手上是青色的光。
“山主的灵力本源是七彩的颜色。”秋池和谢骄交换手中残余的灵源气息,秋池将腰间的灵鞭解下,展示给谢骄看。
七彩的光点从灵鞭中溢出,谢骄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和他们不是一个位格的。
秋池将二人手中的灵光与七彩光点交融,三股灵源相互抵制,互不相融,隐有分庭抗礼的意思。
“这两股力量不弱于山主。”谢骄看着老实待在他怀里的小骨头,深感责任重大。山主是先天神明,不弱于祂的存在,高低得是个神。
与神有关,一下还是两位。
小骨头得有多大的来历。
想起记忆里对小骨头的形容——不重要的路人悲情配角,谢骄不懂了,这种配置还能是不重要的角色,那小说主角得有多强?
所有神明都给他集邮了?
谢骄面色复杂,秋池也是。
秋池深知神明远离俗世,绝不会轻易与人世有染,被两位神注视的小骨头太诡异了,她不敢拿谢骄去冒险。
秋池做最后的尝试,“你一定要养他吗?感觉他来历不小,我怕你驾驭不了。”
谢骄在见到小骨头后就做好了决定,他清楚其中的风险,但还是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他找不到说服自己放弃的理由。
两位神明的注视很了不起吗?
神并未给小骨头正常的生活。
两位神明的注视很可怕吗?
在可怕,也不过一死。
谢骄做好了承担一切责任的准备。
所以他坚定的说,“我要养他。”
秋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