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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境外,襄农,这片与苏杭接壤的土地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荆棘丛,一望无际。有花无叶宛如一节节红色小灯泡的植物在黑夜里盘踞着龟裂的土地,仅靠夜晚才会出现的浚浚细流存活。
那是一条条银色的细线,是干瘦的母亲在夜晚流下的泪水。
谢骄捧起一掬水,澄澈的水滴从他指缝滑落,溅在疑似砂化的土地上,很快消失无踪。
这算另类的土地沙漠化吗?
谢骄接够一壶水,站起身,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荆棘丛想着。
“谢公子,前方有什么问题吗?”
清婉的女声打断了谢骄的发散思维,谢骄摇摇头,把接满的水壶隔着袖子递给白衣女子,“无事,王三小姐。”
“我只是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出这片荆棘丛。”
王诗心是王家她这辈的第三个孩子,在外为了好区分身份,灵师多喊她王三小姐。王诗心接过水壶,没有喝,而是递给了一旁死死抓着仕女笠的女子。
王诗心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地图,他们四个脱离大部队太久了,越早赶到说定的集合地点,越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若图上地貌无误,今夜之前,我们就能到苏杭境内。”
“那离集合的地点很近了,”谢骄点了点头,转头问快要黏在一起的两人,“鲜于小姐,苏小姐,你们要吃些东西吗?”
谢骄突然点名,把正在小口喝水的鲜于纺吓了一跳,水壶里的水都溅了出来。生性腼腆害羞的少女抓着仕女笠摇头,把自己往苏弦鸢身后缩。
苏弦鸢对上谢骄温和的视线,心虚地往鲜于纺身后缩,两个少女不断往对方身后缩,堪比永动机。
要说鲜于纺是因为性格原因不敢接话,那苏弦鸢完全是因为尴尬——他们四个能落到如此地步,还不是因为她不信邪。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苏弦鸢是死也不会不信邪的。
几日前,一行少年灵师刚出发不久,苏弦锦就打算和谢慈怀碰一碰,一是好奇,二是苏家想找回的东西,得有“金星”持有者帮助才能拿到。
为了家人,苏弦锦邀请谢慈怀的过程不说十分客气,也有十二分的周全。
以苏弦鸢的视角来看,哥哥和谢慈怀的初见应该是天才惜天才,十分融洽的场面才对。
但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每当苏弦锦和谢慈怀靠近时,总会发生意外。
苏弦锦第一次邀约,谢慈怀滚下山崖,幸亏有惊无险,只是摔了。
苏弦锦第二次邀约,谢慈怀人离他们几十步远,刚到能说话的距离了,谢慈怀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王诗心亲自诊断,说谢慈怀体内的两股力量失衡,需要休息。
苏弦锦第三次邀约,意识到事情反常的两人做足了准备,隔够了距离准备沟通,然后谢慈怀就被雷劈了。晴空霹雳,好不壮观。虽然没有真劈到,但那阵仗足够恐怖。
占星楼两个亲传亲自下场,得出两人“八字不合,命里犯冲”的结论。卜运的鲜于纺直言,苏弦锦和谢慈怀的运势是相冲的,离得远平安无事,非要摁在一起只会遭灾。
苏弦鸢:真的假的?
苏弦鸢和苏弦锦在浮云楼可是亲眼看到占星雨在蹲谢慈怀的,说不定这一蹲他们私底下达成了什么交易,才在这想忽悠他们兄妹呢。
苏弦鸢不信邪,苏弦锦不信命,他和谢慈怀非亲非故,怎么就命里犯冲了。
又不是什么前世的孽缘。
于是苏弦鸢悄咪咪的去找谢慈怀,想说把人偷出来见一面。第一次做这种事的少女还挺高兴,因为刺激!
然后就被给谢慈怀治病的王诗心逮了。
自觉对不住王诗心的苏弦鸢揣手手心虚。
一旁给谢慈怀转运的鲜于纺劝她,苏小姐,你和苏公子血浓于水,你的接近也会影响谢公子的运势,谢公子已经够倒霉了,你还是别不信邪,回去吧。
谢公子的同伴就在外面,你也不想他们抓你吧。
被发现已经打算打道回府的苏弦鸢忙不迭点头,准备开溜。
然后她身上的一件空间灵器就掉在了地上,自动触发灵术。
苏弦鸢:?
王诗心:!
鲜于纺眼神死:果然。
四个人就这么被转移了。
喝了安神汤药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结果一觉醒来离开了大部队的谢骄:不是,这是把我干哪儿来了?
好不容易把事情解释清楚了,谢慈怀理解了一切。苏弦鸢一口气还没下去,他们四就被邪祟追杀了。
追杀的时候,因为运势太低,谢慈怀的能力大打折扣,以至于整个过程,他堪称输最多的出,挨最狠的打,结最少的分,长时间身上没一块好肉,看得苏弦鸢愧疚心爆棚,不敢接近谢慈怀。
而且令苏弦鸢更觉得自己该死的是,这个少年温柔的过分,哪怕知道现状是她造成的,他都没有怪过她,也没有趁机向她讨要什么。
谢慈怀平静地接受了现实,然后开始解决问题。
他对苏弦鸢她们礼遇有加,了解她们的能力后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他们四才能这么快重整旗鼓,在不知道方位的情况下赶到襄农。
相处的几日里,苏弦鸢不算远距离的和谢慈怀相处,对谢慈怀的态度、实力、智谋有了大致的了解。
最直观的评价是,谢慈怀是个好人。
苏弦鸢深知,以谢慈怀的心性为人,他们兄妹的事,苏家的事告诉他也并无不可,说不定谢慈怀会是他们命里的破局之人呢。
可惜,他和他们兄妹命里犯冲。
光是接近就到了如此地步,若把事情和盘托出,只会害了谢慈怀。
苏家兄妹有自己的傲气,苏弦鸢相信哥哥在这里,也不会否定她的想法。所以一路上,苏弦鸢没有和谢慈怀说过几句话,就保持着愧疚、心虚、尴尬的状态。
*
两位少女没有回答谢骄,谢骄心里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的找个地方观望起来。
苏家兄妹和谢骄命里犯冲这件事,谢骄是不信的。在玄学的世界里,谢骄还在有条件的相信科学,他可以接受穿越是现代科学水平还没发现的现象,但不能接受所谓的命运。
懂不懂人定胜天的含金量啊。
谢骄现代所在的国度,最不信鬼神之说。换个角度讲,就算神真的存在,那和人有什么关系?每个人的生活只能由自己决定,神能影响人的环境,但不能扭曲人的意志。
改变的从来是人自己。
谢骄从不抱怨环境,他只解决问题。倒霉的事,从他出生起就不缺,谢骄根本不在乎,但他不在乎,不等于苏弦鸢必须不在乎。
根据这几天的相处,谢骄已经发现苏弦鸢在避免和他接触了。少女对他避而远之,谢骄也不能强迫她和自己相处。
苏家的事,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说吧。
苏家兄妹是聪明人,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们肯定会寻求帮助。
谢骄望着远方,小袄他们还好吗?
*
谢袄的心情极差,谢骄四人的消失太显眼,帐子都没了,眼睛没瞎都能看见那么一大块地和人不见了。
苏弦鸢偷偷进入的痕迹瞒不过,空间灵器也能追根溯源到苏家。苏弦锦否认不了这件事和他、和苏家的关系。简家,王家,占星楼看中的灵师突然消失,必然会让涉世未深的少年灵师们心生忧虑。妹妹魂灯未灭,她还安全。
苏弦锦坐在密不透风的纱帐里,摩挲着念珠,现在首要要做的是,安抚人心。
苏弦锦在谢袄他们找寻痕迹的时候,不动声色的联系了各世家门派的少年灵师,取得了他们的理解。简繁华是苏弦锦最后联系的。
两个家族的继承人面对面,就知道对方心里打什么主意。
“你最后一个联系我,是想让我安抚住师姐她们?”
“我妹妹的魂灯还亮着,他们不会有事。”
“你们兄妹血脉相连,命运相引。你妹妹跟师兄在一起和你跟师兄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我想阿鸢他们已经找到了方位,正在往约定的集合地点赶去。我们越早动身,就能越早见到他们。”
“师兄的安全至关重要,苏家否过我母亲几次,这次答应共同谋划,想必是看重了师兄的能力。若师兄有事,地火之行不去也罢。”
“谢兄于简兄、于简家,无异于阿鸢于我、于苏家。地火之行谋划已久,我想我们、我们的家族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看似鸡同鸭讲,实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的两人注视着彼此。
“你知道我师兄的师傅是什么人,他疯起来,没灵师拦得住。”
“阿鸢是我妹妹,她要是有事,我也没心思管谁疯不疯。”
“我师兄对我师傅很重要。”
“我妹妹于我也很重要。”
简繁华问苏弦锦,“如果集合地点没有见到他们,你怎么做?”
苏弦锦:“我、苏家都会去找她。”
简繁华沉默片刻,道,“师姐给她师傅传信了,你要做好准备。”
如果谢骄出事,地火之行就是场灾难。不仅得不到想要的,还会迎来李四屠的报复。一个李四屠或许打击面不够广,但他上面还有三个呢。
母亲说过,他们一门师兄姐弟四个里,老大最可怕,心机深沉不说,还护短。惹上他,那就是源源不断的麻烦找上门。
“我会的。”
苏弦锦清楚妹妹和谢慈怀的实力,若真要遭遇不测,怕也是两个一起死。对苏弦锦而言,妹妹不在了,其他东西也就都不重要了——他都没有妹妹了,谁还能要求他做什么吗?
该说的都说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简繁华告辞出了临时搭起的营帐。营帐不远处,谢袄和秋池在等他。
简繁华:“苏弦锦是个好哥哥。”
“所以真是意外?”谢袄给李四屠传信后,仿佛在油锅里煎的心不那么焦了,她捡起理智,思考是意外的可能性。
“想接近苏家兄妹后,谢骄的运势确实不好。”鲜于纺当时在谢骄的营帐里,就是为了给谢骄转运,把运势正回来。
秋池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谢骄想接触苏家兄妹时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以谢骄现在的运势,她真怕他出事。
就算不致命,伤口也会疼。
秋池:“苏弦锦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