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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中心
热浪愈发强力,其旋卷的火焰不断增大,供给双首蛇。
斩情在龙卷内部以剑抵挡,周寸之间寒冰凝结,火焰无法寸进。布好护身之法,斩情展开灵识,探寻谢骄和小骨头的下落——他们三人本配合无间,共敌双首蛇,隐有胜态,但在一息之前,不知为何双首蛇突然暴动,供它成长的地火也猛然暴涨,呈螺旋之态向他们冲来。
这攻势毫无章法,只凭蛮劲,他们寻不到薄弱之处,一时间竟被硬生生冲散开。
斩情本在小骨头手里被拿得稳稳的,但谢骄身子弱,狂劲一来,顷刻间,他便像断了风筝的线一般被卷入了火焰中心。
火焰螺旋,化身龙卷。
谢骄被吸了进去,轻易没法脱身。
斩情本想着和小骨头合力,一起冲进去把谢骄揪出来,但小骨头没听进去她的话。斩情还没说几个字呢,他就把剑一丢,自己冲了进去。
被这样丢下的斩情:“……”
合着她在小骨头眼里不是个助力,是烧火棍是吧。
斩情去追小骨头,情况不明时被分开,下场很可能是逐个击破,但小骨头是真快,斩情一个化身的功夫,他人就冲不见了。
斩情看着越发庞大的火龙卷,深深叹气,果然还是年轻,冲动啊。
好在谢骄身上有“金星”,只要他使用祂的力量,斩情就能找到他。
火龙卷深处,双首蛇的影子渐渐淡去,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影子在游走、生长。
斩情知道那是什么。
百年前,有一擅长表演蛇戏的灵师,在苏杭驻足,那灵师裹着一袭黑袍,吹一洞萧使蛇舞。那蛇颇有灵异,随火焰律动到兴起时,会生出第二只头。
若看戏的客人再多,则再生。
一时引得苏杭灵师大为好奇,常常前往观赏。
百年前还不叫斩情的她,曾被一少年带着,一起去看那蛇戏。她那时兴致缺缺,却不想那少年看进了眼里,心里。
以至于酿成大祸。
“哈……哈哈哈,果然,当年的事你们都脱不了干系。”斩情看着生出七首的赤黑火蛇,冷笑连连,她抑制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这笑,即有悲愤,又有嘲讽,还有对命运不公的恨。
每个人都说自己无辜,每个人都求她停手,斩情不会忘记那些仇视她的目光,正如她不会忘记自己因何而死。
“我当年能杀你一次,现在就能杀你第二次。”
愤怒在斩情心中燃烧,那是她千年的血泪、一世世的凄苦,她如何能忘。
斩情的杀心在百年前便已铸成,今日得见旧敌,杀心再起,非见血不可收回。
斩情看着手中如冰如玉的细剑。剑格属冰,可克万火,其蕴含的极致寒意更是玄妙,能冻结一宇,供魂灵栖身。
当日祂将此物赠她,既是为了给她一归处,也是为了让她放下。
‘此剑斩情,予你斩情。’
未知的神冻结她的时间,予她新生。
神之所赐非她所愿,但昔日旧敌仍活于世更让她痛苦。
所以她接过神的馈赠,以神所愿重获新生。
斩情抚摸手中细剑,寒意冰冻万火,亦冻结她的魂灵。以常理论,如此极寒,斩情在恨也该收敛,但心中熊熊燃烧的恨在告诉斩情,她没有放下。
在仇人死光前,她无法做到斩情。
一颗杀心恒定不动,斩情呼出寒气,正欲挥向七首蛇。
“扑通。”
心在跳动。
悬于半空的斩情捂着心口,心口处闪着幽蓝的光,其闪现的符文像某种禁止,烙在斩情魂体上。心脏添加的重量让斩情感到陌生,她一时稳不住身体,向下坠了好几丈,才勉强停住。
“怎么可能?”
斩情呢喃,失去身躯的她仅剩魂灵,怎会感受得到心脏的震动。
斩情看着心口处的符文,不觉心惊,“难道我的身体,没有被损毁?”
她猜测,“苏家人,封印了我的身体?”
对苏家了解颇深的斩情在猜测完后,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他们封印我的身体,是要做什么……”她嗤笑,“真可笑啊,连具尸体都不肯放过,难怪,难怪,我迟迟没有转世……”
斩情原以为是她杀孽深重,因果缠身,方不入轮回,只得依附斩情剑维生,但如今看来,她不入轮回,竟是因为肉I体被封。
灵师魂灵脱体,尚有一口生气在,若能在生气消散前,用特殊灵术封住它,能为濒死的灵师争取最大限度的救治时间——这原本是个救死扶伤的灵术,现在却用来困住了斩情。
生气不散,人不判死。
人既不死,怎入幽冥。
世事荒唐,斩情却不能一笑而过。
“也罢,”她说,“既然人世留住了我,我自然要讨个公道。如此,才不枉我来这世上一遭。”
斩情手执斩情剑,寒冰凝结寒冰斩。数道剑意悬于斩情身侧,随她念动。
寒意涌动,七首蛇似也找准了斩情的方位,向她缠斗而来。滚烫的火与寒冷的冰相交,一时间水雾四散,将七首蛇的头腹掩于白茫茫一片之中。
斩情借着雾气追击七首蛇的眼睛,这蛇借地火化形,却仍是凡胎□□,以剑意毁去最脆弱的眼睛,有几率造成眼后蛇脑的冻伤。
若能成功,想必这蛇一时三刻难以恢复。
斩情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累赘感,她一挑一刺,如此反复,已在七首蛇费力咬她时夺走了好几双蛇目。
“吼。”
巨蛇眼睛被毁,寒意直入蛇脑,巨痛之下长啸出声,声波裹挟着热浪,势不可挡。
火龙卷在七首蛇的意念下向外呈水波纹状扩散,斩情心知巨痛之下这畜牲定然不顾一切发狂,早有准备向外撤去,避开几波火力。
地火骤然变势,恐怖的炸裂声在火海间回荡,斩情一退再退,直至十里地后才算安全。
“畜牲就是畜牲,一受刺激,便要发狂。”原本收集起来的地火被七首蛇一次耗尽,斩情哼笑,心情却好了一些。
灵兽被灵师所契,其行为皆受灵师影响。七首蛇被斩情刺瞎眼睛,若背后有主,定然会继续试探,找出针对斩情的战术。但七首蛇轻易发狂,不计代价疯狂攻击斩情,可见其只是一只畜牲,并无幕后操纵之人。
它的主人,想必早死了。
“死了也好。”
那黑袍人被斩情生捅了几十剑,还是拼着一口气在剧痛和失血的折磨下跑了。当年的斩情仇人太多,苏家人太能生了,以至于她从东边砍到西边,南边砍到北边,剑都砍出豁口,才勉强报完了仇。
等杀红了眼的斩情想起黑袍人的时候,黑袍人早就跑远了。
斩情原以为黑袍人还苟着一条命等着她收呢,没想到他死了。
虽然失去了杀黑袍人一次的机会,但当年把隔夜仇报完的斩情还是觉得痛快。什么以德报怨,有手刃仇人来得爽吗。
“他死干净了,我的仇人便只剩下他了。”
苏家旧人能砍死的,斩情一个都没放过。
漏网之鱼过了百年,也都魂归黄泉幽冥,正所谓罪不及三代,斩情虽恨苏家还有人活着,但要她在动一次手,她却是没有那个兴致了——
当年仇怨,只在当时人,斩情要报复的,也只能是她记忆中的故人了。
“也只有到这个时候,我才会庆幸,他仍存在。”
双神陨落,苏家旧人已做沙土,这个世上留给斩情的过去已经不多了。
或许,了解旧怨,便是她真正“斩情”的时候。
斩情望着消耗完地火,被地火波及炸的皮开肉绽的七首蛇,心绪几次变化,最后化作平静的怒与恨。
只剩最后一个。
斩情不再犹豫,细剑寒光凛冽,她欲一击击杀七首蛇,寻到谢骄二人后,直接去面对他。
但异变永远发生得更快。
斩情还没出手,地火余烬的最后一重余炸,曝出了“金星”的力量。
谢骄他们在那里?
斩情一分神,给了七首蛇喘息的时间。
七首蛇经过杀敌零点一,自损一千的自爆式打法后,已是气息奄奄。它虽灵智未完全开化,但也感受得到斩情对它的杀意。
求生是生命的本能,斩情注意力分散,七首蛇趁着这个空档,直接钻地躲了起来。
对没有羞耻的兽类而言,逃避并不可耻,活着才是正道。
七首蛇潜逃,斩情也没空管它,谢骄是她了解旧怨的重要一环,可不能有事。斩情顺着力量闪现的地方飞去,几个呼吸后,她看到了火光炸裂下的两道身影。
“阁下,您……”
斩情越接近,越觉得哪里不对。谢骄给她的感觉,为什么变得……
斩情看见了那只金色眼睛,流动的金沙像融化的星光,稀碎地布满天幕。
斩情停下脚步,魂体轻颤,“阁下?”
小骨头麟甲竖起,想攻击“谢骄”的利爪被“谢骄”轻轻握在掌心。不知惊惧为何物的兽喉咙里发出威胁的怒吼,它的瞳孔缩成一道竖线,两道恐怖的气息在苏醒,笼罩在“谢骄”身上。
斩情的惊,小骨头的敌视,让“谢骄”颇为苦恼。
“谢骄”自嘲:“我这个样子,真的很讨人厌吗?”
斩情对“谢骄”有几分了解,她知道“谢骄”是什么路数,所以只有惊,没有惧。
斩情微微摇头:“您来的不是时候。”
“谢骄”轻叹:“这是最合适的时机。错过了这一刻,不会再有下一刻。”
斩情:“好吧,能让您亲自出手的时刻,自然有其特殊之处。像我等微小的存在,只要听从您的命令行事即可。”
“谢骄”:“对我这么不满吗,但也没有办法呀……时间紧迫,我只能如此了。”
盯着少年面容的存在看着斩情,他说,“斩情,操控你命运的黑袍人还活着。”
“就在刚才,他意图夺舍你的身体,再度重新昔日之祸。”
一段时间内心情大起大落的斩情:“……”
“谢骄”奇道:“你看起来很镇定?”
斩情怒极反笑,反问“谢骄”,“不然呢?我该跳脚给您看吗?”
“谢骄”摇头。
斩情还在笑,“就在刚才,我以为他死了。然后您出现,告诉我他没死。呼…真是世事无常,不过也好,当年没把他捅死,现在也不晚。”
斩情笑得和煦,“阁下,告诉我吧,他在哪里?”
斩情的问题看似不难,但却难到了“谢骄”。
“谢骄”为难道:“他太小了,我看不到他在哪里。”
斩情:“……”
还是斩情:“那你怎么知道他想夺舍我的身体?”
“谢骄”试图解释:“降神。”
降神是神明与人类沟通的手段。人有所求,心之所至,神可降其身。“谢骄”能出现,定是有人求了什么,让“谢骄”能抽出一缕时间,短暂停留在这里。
斩情勉强理解,但是……
“有谁会向您祈求呢?”
神明已在这个时代落幕,能向“谢骄”祈求的会是何人呢?
“谢骄”微微一笑:“这是个秘密。”
斩情叹气,真难搞啊,一点底都不愿意透。
“那伟大的您,能告诉我什么呢?”
“谢骄”:“加诸你身的桎梏即将消散。”
“斩情,你将获得自由。”
自由。
斩情嚼着这两个字,她不明白,“您费了这么多功夫,赐下的真言就这些?”
“谢骄”看着无法理解的斩情,余光却落在张牙舞爪的小骨头身上。
“谢骄”的时间要到了。
在金焰燃尽前,祂轻叹,“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