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他生出那份心思时,镰刀已经被高高举起。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那声责问包含了太多。
邵莫夫自觉是坦荡的,但又并未那么的坦荡。
既然知道了,那审判只会来得更快。
“丹丹,不必为我难过。”
“我不值得。”
这些话说出口,邵莫夫在她脸上看到些许怒色。
那是独属于她的愠怒,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只是他猜错了。
“邵莫夫,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这是宋玉丹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落在他身上的疼痛如同小打小闹,邵莫夫还是将她制止住。
宋玉丹坐在病床前,头靠在他身上,泪水淌过他的衣襟。
身下的人抑制着哭声,邵莫夫有些茫然,他没有遵循内心的意愿将人推开,而是等待她情绪回落。
等了很久,邵莫夫才听到宋玉丹开口:“你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不肯回来治疗?”
宋玉丹微微后仰抬头直视他。
“你在寮泽那份体检表,我看过了。”
“你真打算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等死?”
邵莫夫茫然的眼神才有些消解。
在桃园里,宋玉丹是对他极好的,帮他一步一步踏上理想之路。给予他无数帮助。她不同于任何一个人,是她让邵莫夫的革命之路更加坚定,是她带着邵莫夫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她们的关系是革命性的,是即使生死也可托付。
宋玉丹对他有寄托,邵莫夫是知道的。
革命这条路,需要奉献的不只是□□,还有灵魂。
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但桃园出生的人的理想更加纯粹些。或者说,在他们的世界里,爱憎是泾渭分明的。
邵莫夫从未主动谈起过那一段往事,相比在桃园所经历的一切,他未成年时所处的境地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那段至暗时光的记忆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他对于养育他的家人并没有太多的牵绊,所以当故土被消卷时他也没有刻意去寻找他们,也没有为他们寻找任何庇护。即使后来知道了他们在战争中死亡,也没有为他们敛尸体。
在那一战中,在看到了新合区的大火时,是有人动摇的。那些曾生长于此,曾被善待过的人类,那颗柔软的心,也会起恻隐。暗箱底下,利用权利去庇护异类的,将生死交换出去的不是没有。
只是这些事情都被死死压了下去,那些人都受到了足够多的代价。
当刀锋必须面向曾经的亲人与爱人时,作为人族幸存者义务,他们只能战斗,让鲜血贯穿敌人胸膛。
邵莫夫从未告诉宋玉丹,他在夂陆里与何乔帆的羁绊有多深。
在那个黑暗的地方里,唯一的一束光,是何乔帆撑着帮他点亮的。他甚至很长一段时光不敢去回想那段记忆,在他有意无意收集到何乔帆被安全局审讯,落入十八域之后每受的一份苦都来源于自己时,之后的每个午夜梦回,都是他一身伤的模样。
那时他也是有过动摇的吧。放他一马又如何?
何乔帆曾经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告发他,即使后来何乔帆已经发现端倪,他也没有选择告发他。
年少稚嫩时,他明白自己还是利用多一些。
那笔早已欠下的债,其实一直都困存在心底。
亏欠两字,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明白如何才算偿还。
在道义面前,在人族生死存亡时,他依然作出了选择,即使这个选择颇为艰难。
他用何乔帆残破的身体去救人族的水火,而这次他才发现对方的生命似乎真的走到了尽头。
过往的很多想法变得有些可笑,那段被刻意封存的回忆止不住的在他脑海回溯。思绪张牙舞爪有恃无恐地探寻着每一份他过往不敢探寻的领地。一座大山轰然倒塌。
他有些艰难地将那些东西再装进心底那个被他屏蔽的匣子里。
只是,这次匣子漏了风,压制不住的思绪在外涌,一向能克制心底情绪的他,也难得出现了一丝慌乱。
那段如此短暂的时光,那些已经模糊不堪记忆里,温热触感下所带给他微弱的温暖,在此刻反而更加具象清晰起来。
邵莫夫才发现,原来亏欠是如此沉重。
“我没打算在那里…,如果那样,我是不会回来的。”
尽管回来这件事他做了很多考量。
寮泽,是邵莫夫理想中生活的模样,是他心底的一块桃园。
也是他为自己建造的一处避难所。
“丹丹,我知道自己的使命。”
“每一个幸存下来的人类,都背负着无数前辈们的心血。他们所开创出来的局面,都是弥足珍贵的。”
“我们走在他们铺起来的道路,而我们也将为后世铺出一条道路。”
“真正的胜利对我们来说太过遥远。”
“我们短暂的一生,都将用来见证它的改变。”
邵莫夫替她擦掉了眼角的泪痕。
“别怕,我不会倒下。”
“那些誓言,我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