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吧,这种规格的斗兽他们做了好多次了,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
看台细碎的议论声逃不过暗中记录的侍从耳朵,这种意外情况很快反应到了主管斗兽场的管事耳中。
管事一听冷汗下来了,“是谁做的机关检查,这种基本问题还能出纰漏?”
报告的侍从也着急,“管事,检查的人说了,送到传送带上时是绝对没问题的,他用头担保。”
“他的头值几个钱?”管事看着检查的册子,浮云楼有一套专门的运作体系来追责,有专人可以证明八爪囚笼上传送带前是好的,可以排除运输之前的侍从出错问题。
排除了侍从的问题,管事更着急了,因为运输都是传送带自动完成,没用到人。
这意味着根本找不到人背锅。
如果最后的冠军赛出了问题,会出事的只有总揽全局的管事,谁让他是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
“刚才有检修传送带的侍从说传送带上有灵师争斗,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打坏了囚笼?”
“可囚笼要是在传送带上就坏了,冠军怎么还好好的待在里面?”
“嗐,你又不是不知道冠军,它和别的兽不一样,囚笼坏了他睡觉,囚笼炸了他也不得跑。”
“……不知道希望冠军跑还是不跑了。”
“别跑,冠军要是跑了,我们都得完蛋,哪有打到冠军赛冠军没了的,贵客会投诉死我们的。”
“有人看到冠军在不在里面吗?快在口子里看看。”
“不行,青鸟太大只了,现在又飞过去,已经把洞堵着了。”
“……”
专供侍从们内部传信的消息网不断运作,消息很快流通到了场内侍从那里,但时不待他们,想临时调整是不可能了,听天由命吧。
该被辞退辞退,该被扣钱扣钱。
万众瞩目下,青鸟的一举一动都被看成了慢镜头。众人看着青鸟落到笼顶,看着青鸟喙往洞里伸,看着一只人手推开了鸟喙,看着一个类人形的生物抱着什么东西从笼内跳了出来。
人形生物一落在笼顶,青鸟就飞了起来,似乎是感知到了危险般,青蓝羽毛扬得纷飞,而那人形生物就在青蓝羽翼的珠光下,缓缓抬起了头。
眼力好的灵师第一眼看见的必然是那双异色瞳,一是草木燃烬的灰色,一是墨光点点的黑色。有这样一双眼睛在,少年昳丽的面容,乌黑的秀发,其他的其他,都不重要。
他只要有这一双眼睛就够了。
橘红烛火暧昧的气氛下,一些性子急的贵客直接放言,“我要他的眼睛,什么价格都能接受!”
“这是人吧……”勉强能接受斗兽比赛的贵客后知后觉,面露不解,“为什么会把人放进去?”
“新赛制?”这是快看腻斗兽的贵客,“不错的创意。”
“早几年这么弄不就好了,以前和我一起看比赛的灵师现在都不来了,如果浮云楼早说这次冠军赛会加个人,放出的票不得被抢空。”
四面八方的声音落入谢骄耳中,小骨头扭了扭身子表露不满,原本被谢骄抚弄开的羽翼有了闭拢的倾向。
谢骄赶紧制止,祖宗,你把翅膀关上问题更糟好不好。因为姿势问题,谢骄被小骨头卡得很难动作,只能尴尬的被四处打量,听着别人或惊讶或惊奇的议论声。
谁懂一觉醒来成为观赏性动物的感觉。
看台的观众里谢骄太远,谢骄收敛五感就能忽视他们的声音或视线,但眼前虎视眈眈的三兽谢骄却忽略不了。除开拿喙啄他的青鸟,谢骄勉强能认出蝎虎。
第三个很注重个兽隐私的兽,谢骄推测它形似蛇,因为一直在扭嘛。
所以我得跟它们打完才能走吗?
等了半天都没有处理意外情况的人过来,谢骄头皮发麻,不要吧,它们又不是被分为“异”类的邪祟。
再说对动物出手算什么好汉。
它们放在现代高低得算个保护动物,伤害保护动物犯法好不好。
谢骄不动手,三兽可不会停下。青鸟一击不中,继续攻击。蝎虎似乎和其他两只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起向谢骄发动攻击,毒勾与寒流同时袭来。
往下是个大洞,周围是钢链,谢骄正想着要不要来了才艺表演,小骨头反应极快,原本趴在谢骄怀里的他一个翻转来到了谢骄背后,两只手牢牢圈着谢骄的肩膀,张开青色羽翼带谢骄飞。
起飞的谢骄:不要啊啊啊啊,这样不是更尴尬吗。
再说他自己也会飞啊。
谢骄内心的崩溃无人可知,小骨头进入了战斗状态,圈着谢骄起飞后就开始打起了游走。
同样能飞的青鸟紧随其后,小骨头不怵它,一个过道转弯一翅膀把青鸟打了下去。
青鸟身形不稳,小骨头乘胜追击,一个侧身,白色的翼边就砍断了青鸟的头。
动作之娴熟,态度之果决不禁让谢骄侧目。
谢骄没有一颗仁爱万物的心,他惊讶的点是以小骨头给他的感觉,他不该是个下手如此果断的人。
他连谢骄都没有伤害,为什么能杀害更接近他形态的兽形同类。
青鸟身上脱离的白色虚影给了谢骄一个答案,那道接近灵魂状态的魂灵是个人形,还是个年纪尚小的少年。
他在空中朝小骨头道了声谢,魂灵的形体就散了。
谢骄的左眼能看见魂灵体散作光点,如春日细雪般烟消云散。
谢骄:“……”
连斗兽都是被精心设计过的?
谢骄感到些许荒谬。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鸟死去,欢呼声响彻斗兽场,支持冠军的贵客们指使着侍从撒出大把灵石。密集的灵石如烟花般炸开,绚烂夺目。
谢骄看着,只觉得割裂。这些欢呼的灵师知道斗兽的内幕吗?如果他们知道,还能笑得出来吗?
穿越五年,虽然很多机制尚不相容,但有一点在灵异界却是共通的——灵师不得对人间界的凡人使用灵力。
这是灵师的傲慢,也是灵师的底线。
出门游历时,谢骄见过不少品行不一的灵师,其中不乏德行败坏之徒,但就算是这样的人,在除异时遇到凡人,也不会将其视作诱饵引出邪祟。
在灵异界,对凡人出手的灵师一旦被发现,迎接他的只会是社会性死亡。
太掉价了。
灵师可以不接触凡人,灵师可以漠视凡人,但灵师决不能用自己的能力压迫凡人。
灵师之所以是灵师,是因为他们生来如此,但如果用自己与生俱来的东西伤害生来不具有这些的人……
说任何动植物都是对动植物的亵渎。
浮云楼怎么敢的啊,它背后是有多大的势力撑着才敢做这种一旦被发现立刻在灵异界除名的事。
谢骄首先排除简家,简夫人和简繁华不会,他们要是会谢骄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其余的世家门派谢骄只听简夫人精简概括过,尚不了解,但能在世家门派之流云集的情况下藏这么久,其势力不可能弱于简家。
这次的灵异界集会,它必然能上桌。
谢骄眨了眨左眼,对于“金星”,竭泽的记忆并未多提,它有多少功效全靠谢骄自己去发觉。
今日若不是青鸟丧命,谢骄也不知道他的左眼能看到魂灵。
能看见魂灵,几乎印证了“金星”与魂灵有关。谢骄的思想延伸,“金星“与魂灵有关,魂灵与灵脉息息相关,那“金星”与灵脉会有什么联系吗?
相关资料太少,谢骄心中有个隐约的轮廓,但仍需大量事实去印证它。
“唰。”
小骨头的羽翼挡住了蝎虎的毒勾和寒流。
这两招似乎不怎么强,小骨头飞行的轨迹都没撞动一点,他飞得很稳,在他有力的臂膀下,谢骄体会到了毫无颠簸的高空移走。
不像他,每次飞完都想吐。
蝎虎和寒流追得很急,小骨头挡了两下就烦了,他向后吼了一声,正巧谢骄和他飞到了看台附近,小骨头把谢骄往看台里一塞,就极速飞过去开启了拳头殴打模式。
谢骄根本来不及抓住小骨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骨头飞走。该说不说,小骨头不带他比带他飞得快多了。
所以刚才那速度是为了迁就他吗?
谢骄收回自己的尔康手,心情复杂,输了,比飞行,他彻底输了。
但被小骨头一打岔,心思九曲十八弯不知拐哪里去了的谢骄总算能喘口气了。他心里清楚多疑多思不好,但强大的脑补能力总能给他推出一个个坏结局。
如果只有谢骄一个人,他都懒得去想,横竖一口气一条命,可他偏偏现在不是,所以只能不尴不尬的吊着,每天以折磨自己为乐。
突然羡慕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师祖了,一个人打穿灵异界多爽啊,能用拳头谁还乐意瞎想伤心伤情。
“但凡我身体好一点……”
“您也不会出手的。”看台内静坐多时的看客语气轻快的反驳了谢骄的喃喃自语,他的口音不同于谢骄听过的任何语调,有种说话带钩的翘舌音美。
谢骄半个身子悬在看台外。说来也巧,自他落在这个看台上,周围打量的视线直接消失了。
可见说话之人是个洪水猛兽,旁人避之不及。
谢骄转过身子,说话之人也是赶巧,他现在心情不好,正需要阴阳怪气一个人找找心理平衡,“原来您会说话?我坐这儿这么久了不见您开口,还以为您不会说话呢。”
谢骄看着眼前之人皮笑肉不笑,肉身一样大的年纪用什么“您”,竭泽是事出有因叫他“先生”,眼前这位是为什么?
因为他的翘舌音?
谢骄听到少年的笑音。
眼前之人约莫十五岁,穿着祭祀才会用的十几层黑红华服,身量极高,黑发如瀑,皮肤白皙,唇边笑意点点,是标准的唇红齿白美少男。
“见到我,您不高兴吗?”
少年耳边坠着的金铃,随着他温情到甜腻的姿态一起摇曳起来,铃心敲着外沿,泠泠作响。
少年没来由的甜腻感情让谢骄感到些许不适。谢骄对恶意和善意都极为敏感,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少年对他的善,这是一份无理由的沉重的感情,类似狂信徒见到他的神一般,疯狂而执着。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谢骄真想搓搓自己,安抚那些竖起的汗毛。
“……我应该高兴吗?你不是第一个想见到我的人。”诡异的沉默一瞬,谢骄抽离自己的感情,不着痕迹的扯谎,看能不能套点有用的信息。
“那还有谁想见您呢?您和他见面了吗?”少年微抿着唇,似是被辜负了般的良家少女,“我就是第一个想见到您的人,您不信我吗?”
谢骄内心:咳,咳咳咳咳咳咳。
谢骄上下扫描少年,看着对方无敌像神棍的装束,一眼真相了,“你是占星楼的人?”
少年面颊染上淡淡的红晕,“您认识我?”
呃……
谢骄随机猜了一个名字,主要是他只听简夫人提过两个名字。一个是现任占星楼楼主占星云,另一个是——
“占星楼少楼主,占星雨?”
“是我。”少年微微垂首,似乎很是羞涩般避开谢骄复杂的眼神。
“你算到我会来?”谢骄端正态度,永远不要小觑能占星卜算未来的势力,对方的攻击没有拉满,但辅助拉满了。谁敢第一夜得罪预言家。
占星雨看了谢骄一眼,然后慢慢垂下眸子,好一会才矜持的“嗯”了一声。
谢骄:“……”
谢骄有点绷不住了,谁家少楼主回话来个“嗯”字。
要是熟一点,谢骄恨不得摇着占星雨的头问他,你到底算到了什么要和我这样说话,难道你算的结果是这样和我说话有加成?
什么加成,绷不住了的加成吗?
先有苏天问,后有占星雨,谢骄已经不期待之后会见到怎样的同龄灵师了。反正多少都有点子物理或心理问题。
谁能想到初遇即巅峰,繁华居然是如此清新脱俗不做作,不愧是我的师弟。
感谢师门优秀的匹配机制。
占星雨实在是用力过猛,谢骄本想套话的心是一点都不剩了,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对了,还要带上小骨头。
谢骄侧身往后看去,小骨头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冰雾被他撕开,冰蛟无所遁形,小骨头没有任何阻碍的撕下了冰蛟的头,一如对青鸟那样。
小小只的少年飞在半空中,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谢骄伸出手,声音嘈杂,他都忘了用灵力传音,“到我这里来。”
小骨头听到了,他没有犹豫的向谢骄飞来,抓住谢骄伸出的右手,想要带着谢骄离开。
但有人抓住了谢骄的左手。
是占星雨。
“不要和他走,”占星雨拽着谢骄的左手,眼眶红红的,“是我第一个发现您的,从我在星星里看到您的那一天,我就在等您,我等了您很多年,很多年。”
“可命运没有选择我,祂选择了李四屠,选择了谢袄,选择了……都没有选择我。”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明明是我第一个看到了真实的您,为什么您能如此轻易地离我而去。”
占星雨的手抓得很紧,好像这次放谢骄离开了,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谢骄没有甩开占星雨的手,他听完了占星雨的话,每一个字。占星雨说的是实话,卜算命运的人不屑于说谎。
“您不能留下吗?”占星雨问道,“您不能留下吗?”
“我看了您的命运,只要您留在我身边,我将为您破除一切障碍,让您得到您应有的一切。”
“就算是这样,您也不肯留下吗?”
“为什么要称我‘您’?”占星雨堪称梨花带雨的绝美哭技没有打动谢骄,谢骄的心不为他跳动,他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既不悲喜,也不厌憎,谢骄难得找回了平静的心态,反问了占星雨一个完全不搭边的问题。
“因为您就是您。”占星雨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这个您,是谢慈怀,还是我呢?”谢骄问占星雨,“如果是我,我不是谢慈怀。如果是谢慈怀,谢慈怀亦不是我。”
“少楼主,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那都不是我,”谢骄道,“因为真正的我,是你眼前这个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我。”
“除了这个我,不管是过去的我、未来的我,都不算我。”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骄抽出占星雨抓着他的左手,占星雨没有继续坚持不放,他似乎被谢骄问到了。找不到答案的占星家少楼主怔愣的看着谢骄被小骨头带走。
两人一同划向深不见底的黑色洞穴。
“不会是你,”占星雨看着谢骄离去的身影,缓缓合上抓过谢骄的手,喃喃道,“不管是谁,都不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