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忘记他了。”
问心湖水的问心效果还是那么好,谢袄又咽了一口去热。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答案——活者为大。
“人死不能复生,我们的纠葛,等我下了黄泉在理论吧,”谢袄向前迈步,呢喃道,“二打一,会不会有些过分呢。”
谢袄走在龟裂的土地上,一步一脚印。缠绕肌肤的银白细布像一尾游动的鱼,在黑红的烟尘间摇曳出一抹亮色。
*
苏家祖宅,祠堂
简繁华准头极佳,血色擦过苏家某位祖宗的牌位,落在其后的花雕木上。厚重的古木被一箭钉穿,离得最近的苏弦锦能听见箭尾震颤的恐怖力道。
“简大少爷的箭术,名不虚传。”
老祖宗被亵渎,苏弦锦就差没拍手称快。简繁华的性格或许和他合不来,但他的做事风格苏弦锦还是欣赏的。
多利索啊。
“师弟,动手前要不先说一声?”
脸颊被狠狠擦伤的谢骄抹了把脸,一手的血。
“族中秘制的血箭可储存大量气血,气血内往往储存着灵力,此箭平日多用来引煞、聚邪,苏公子所说的两个条件,可用此箭代替,”简繁华放下拉弓的手,朝谢骄道,“血箭需人血作引方能发挥效用,情况紧急,师兄见谅。”
谢骄一只手按着伤口,半张脸隐在暗处。
箭气尖锐,殷红的血珠止不住往外冒。苏弦锦听见血液滴落的声音,他想,一定很疼。
谢骄将血止住,白净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他不在意地擦去痕迹,“事急从权,师弟不必自责。”
谢骄看向血箭的落处,“血箭已出,苏公子不妨看看血气是否足够,能否开启阵法。”
苏弦锦晃了晃念珠,“待我查看。”
少年走的每一步都很轻,他的余光在谢骄和简繁华身上游走,和他们保持着可进可退的距离。
三人仿若心有灵犀般维持着默契,扎根在安全的距离里。
苏弦锦靠近血箭,只见其气血逼人,煞气非常。苏弦锦见过的珍品不知凡几,但像这样阵法精巧的细箭却头一次见,比起武器,它更像一件工艺品。
苏弦锦不禁好奇,“简大少爷,此箭辅以几种秘法?可有用生时金?”
生时金是一种长在荒山的特殊矿物,虽是矿石,却如植物一般生长,因其产量稀少,又是锻造灵器的不二之选,向来是各大世家门派争抢的资源。
简繁华:“七种。没用。”
苏弦锦更好奇了,麻烦的事被人做完了,他现在心情颇好,也有耐心继续追问,“那就奇了。莫非简家找到了其他矿源,其产出的矿物比生时金还要好?”
苏弦锦有耐心,简繁华没有,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简繁华走近了两步,“苏公子,请快些。”
“好,我马上开启灵阵,”询问不成,苏弦锦做投降状,从烛架上取了根蜡烛,向牌位们道,“祖先们,晚辈所做皆受现任苏家家主令,诸位若是在地下有什么不满,大可找现任家主,与他夜谈。”
“晚辈年幼,礼数粗疏,还望各位祖先见谅。”
苏弦锦说完场面话,将燃着的蜡烛朝牌位们一丢。
一根不够,他还多丢了几根。
火光四起,苏弦锦适时退了几步,看着燃烧极快的牌位感叹。
“不愧是祖先牌位。”
燃的就是快。
简繁华看着苏弦锦火烧祠堂,感想只有一个,“烧光它们,能开启灵阵?”
苏弦锦惊讶地看向简繁华,“怎么会,哪有那么容易?”
简繁华:“……”
他少有的无语,“那你烧它做什么?”
苏弦锦想了想,“清台面?阵法在牌位后的花雕木上,有牌位挡着,我不好发挥。”
简繁华:“……”
他默默离苏弦锦远了几寸。
苏弦锦好笑道:“你是不赞同我,还是嫌弃我?”
简繁华不说话。
“我当你嫌弃我了。”
苏弦锦一道灵力扫开燃烧的牌位,轻盈地跳上了供桌,他不忘回头嘱咐简繁华,“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别告诉其他灵师。烧祖先牌位这件事,能接受的灵师太少了。”
“多一个灵师知道,我就得多灭一个口,”苏弦锦叹道,“那太麻烦我了。”
简繁华:“……”
简繁华感到一阵疲惫,“苏公子,快些罢。”
简繁华和苏弦锦或许没发现,他们在某这方面,其实是一类人。作为世家默认继承人的他们,哪怕性格迥异,有一点却是一样的——
他们都很自傲,都不肯放低身段迎合别人。于他们而言,世上只有顺着他们的,和将会顺着他们的两类人。
所以苏弦锦想在简繁华身上寻求认同感,是一件打一开始就不可能完成的事。简繁华才不会顺着苏弦锦的意,做除他魔障的好心人。
对将来会是自己对手的苏弦锦,简繁华没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苏弦锦好奇:“简大少爷在面对你师兄他们时,也是这么说话的吗?”
如此不通人情,谁能受得了他。
简繁华微笑:“师兄他们不一样。”
用眼睛追逐猎物的猎人,向来能分辨目标的动向。简繁华虽不善言辞,但当个好猎手用的又不是嘴,猎手猎取猎物,靠的是用心。
而谢骄他们,值得简繁华费心思。
苏弦锦心里“嘶”了一声,感到一阵肉麻。
师兄他们不一样,这种娇羞的话他妹妹都不会说。
苏弦锦失去了和简繁华交流的欲I望,区别对待到这个地步,饶是苏弦锦,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能让对他好奇的人铩羽而归,也算简繁华的实力吧。
苏弦锦心想简繁华是个没品的家伙,用血箭的箭尾割破手掌,血液沿着箭身流向花雕木,苏弦锦输送灵力,开启阵法。
以血箭为中心,大量血液向外扩散,犹如蜘蛛结网般,结成一个旋转的八卦重影图。
苏弦锦默念心法口诀,一口冰棺从血图中缓缓现身,向外自动推出。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骄向冰棺走去,简繁华紧随其后。
“是个人?”
简繁华在最后,还是能看见冰棺里模糊的影子。
苏弦锦补充:“一个女人。”
简繁华看着一旁烧成炭的牌位,“你的祖先?”
苏弦锦态度自然,“简大少爷若是好奇,可以把人叫醒问问。”
谢骄离冰棺很近了,他和苏弦锦隔了几步远,盯着冰棺里的女人,“叫不醒的,她的魂灵不在其中。”
苏弦锦见谢骄似认识这女人般,不动声色地看了简繁华一眼,简繁华没有回应他,苏弦锦只能继续道,“没有魂灵,只存肉身,所求为何?”
谢骄不顾冰棺的极寒,将手放在了冰上,“她是被有意藏起来的。”
简繁华:“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骄轻笑:“一位神,藏起了她。”
“她的死亡,掀起了一场神战。
陨落的神恐惧,若她再度转生,是否会让一切更糟。
陨落的神无力,祂已失去了身形,要不了几百年,祂将彻底消失,若她再度转世,又有谁能阻止悲剧。
神战的大错已然铸成,祂们已经付出了陨落的代价。可人类呢,无辜的人类又将何去何从?
为了让悲剧不再重演,陨落的神封印了她,祂换来信仰祂的灵师,赐予灵师两枚种子。
陨落的神说,这两枚种子可以终结地火。
陨落的神希望,信仰祂的灵师能善用祂最后的力量。
但神没想到,祂的信徒背叛了祂,他们带着种子逃离了苏杭,逃离了地火。
愤怒的神将追责。陨落的神叹息,这是祂的错,若祂早早发现那人的阴谋,一切尚可挽回。
陨落的神不怪祂的信徒,蝼蚁尚且偷生,祂的信徒想求生,不过是人之本能。
陨落的神蛰伏,祂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信徒后人再回苏杭的机会。
种子扎根,必将发芽。
陨落的神相信,祂终将结束这一切,斩断旧日的恩怨。”
谢骄一边说,冰棺一边开裂。
一切发生的太快,简繁华和苏弦锦都沉浸在谢骄的话里,汲取这庞大的信息量,等他们反应过来,冰棺已经破碎,黑色的雾气从“谢骄”身上钻出,向冰棺内的女子冲去。
简繁华拿箭冲向“谢骄”,苏弦锦也甩出了念珠。
几步的距离,在此刻显得很遥远。
在简繁华想不顾一切加速时,他看到了一道金光在“谢骄”的左眼亮起,黑色的雾气在那一瞬被固定住。
“谢骄”看向了简繁华,他的眼神让简繁华熟悉,他说的话让简繁华踌躇。
“谢骄”说,“繁华,动手吧。”
一瞬间,简繁华想了很多。
这是谢骄的身体吗?他是被人操控了吗?这一箭捅下去,他会有事吗?
太多思绪在简繁华脑中闪现。
“谢骄”轻叹,“繁华,再不动手,他就要夺舍成功了。”
“到时候,一切就晚了。”
简繁华没时间去想谁会被夺舍成功了,他看着“谢骄”,他看着他的师兄,动手了。
长箭在他的巨力下,狠狠贯穿了“谢骄”的脖子。
只是一瞬,做完这一切的简繁华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般,狠狠地喘着气。
被箭夺取生机的“谢骄”半张脸染着血,本该痛苦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分外惊悚。
“谢骄”温柔地看着简繁华,“繁华,你做的很好。不要担心,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简繁华颤声,“师兄……”
“谢骄”:“这具身体是替身术炼制的傀儡,失去生机后很快就会消失。繁华,保护好自己,还有冰棺里的女子,带着她找到我,她是破局的关键。”
“谢骄”摸了摸简繁华的脸,他的身体开始分解,黑色雾气消失无踪,“别担心,你家里的事……不是……你母亲……”
“谢骄”的身体彻底消散了。
简繁华看见了漫天的金光。
金光散去,停止的事物恢复正常。
苏弦锦见“谢骄”不见了,只有简繁华右手染血,呆呆地站在那里。
苏弦锦收回半空中的念珠,在简繁华眼前晃了晃,“简大少爷,你怎么了?”
简繁华喘着气,他用左手捂住脸,“带上这个女子,找到占星雨他们,我们要立刻去见我师兄。”
苏弦锦:“这么急?”
“谢骄”消失不见,足以可见在祠堂出现的他一开始就是个假货。虽然不知道简繁华怎样处置的他,但人都消失了,苏弦锦也不好深究。
简繁华:“嗯,我很急。”
“行,”苏弦锦丢出一个储物灵器,“好歹是我的祖先,还是得好好收着的。”
简繁华见此,没有异议。
若苏弦锦想跑,他大不了把人捉回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