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吗?” 坐在马车上,胤祯关切地问道。澜汐甜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看着她的笑靥如花,胤祯叮嘱道:“你以后只要出门,要么和我,要么和音泰,绝对不能随意带着蕙茹就出门乱逛,即便是女扮男装也不行,听到没?你手无缚鸡之力,又这般花容月貌。万一遇到歹人,出事怎么办?”
澜汐无奈地嘟囔道:“听到了,听到了……十四爷,你年纪轻轻,却是个爱管人的性子。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又要我全得听你的,真是大男子主义。”
听得她这抱怨,胤祯甚是不以为然,蹙眉说道:“我管教你还不是因为我在意你,换作别人,我才没那份闲心。再说了,你不听我的,难道让我一个大男子听你一个小女子的?”
她则不服气地对胤祯直言回道:“谁有道理听谁的。”
胤祯轻笑一声,盯着她问:“你摸着良心说,我管教你的桩桩件件,咱俩谁有道理?”
澜汐思索了片刻,还竟真说不出胤祯有何理亏之处。既然知道他的大男子做派,索性就给足他面子。
于是,她把右手掌放到心口位置,乖巧的望着胤祯,甜甜地柔笑道:“我摸着我的良心了,它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最有道理!我这个有诸多毛病的,本就应时时刻刻听你的话。”
顺毛驴,顺毛捋,澜汐总结出了一套有效抵御胤祯脾气的好方法。而胤祯则咧嘴笑看着眼前人这一副乖巧柔顺的可爱情态,他的确很是受用。
胤祯刚想开口与她浓情蜜意,澜汐却已先开口道:“今日出来一趟真是开心,即看了市井百态,又赏了珍品文玩,还遇到了传说中的十三爷。他显然知道,我哥也知道,如今远嫁蒙古和亲的是八格格,下一个就是十格格了。同样身为女子,我实在无法想象,这种注定了要牺牲自己婚姻的未来,她们该如何承受其中苦痛。还有我哥哥,他那样隐忍的性子,又该如何承受其中苦痛。”说话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神色黯然下来。
提及此事,胤祯也无心情再浓情蜜意。马车了,两人顿时默默无语,各怀心事。
同为男子,又是好友,胤祯无法想象,音泰一直以来打底隐忍了多少苦痛。若是真要感同身受,若是让他想象澜汐注定了要嫁给别人,无法与自己终成眷属。那么,他只会生不如死。还不如一刀了结了他,来的痛快。
而澜汐则越想越怒,她虽未见过十格格,可是一想到其悲惨的命运,想到她哥哥压在心中的爱与痛,她的心中就陡然升起愤怒的火焰,愤世嫉俗着这封建社会皇权专制下女子的悲哀。
她眼含湿润,又怒又悲,心伤心痛道:“人世间这么多可怜的女子,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从出生就注定要牺牲身体和婚姻来维持满蒙稳定。这是多么可怜可悲,自己的命运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盲婚哑嫁,远嫁边疆,哪有什么幸福可言。皇上是她们的父亲,他明明知道自己女儿有千万般的不愿意,却还是舍了人性最基本的父女之情,把女儿们当作了交换疆土安定的筹码。最多离别时,叹一句无可奈何,道一声理解万岁。一边用皇权强加于人,而另一边只能听命服从,真是可笑可悲!如此不平等,谈何理解?”
忽然听得如此大胆的逆反言论,胤祯怒瞪着澜汐,情急地急吼道:“澜汐!你知道你在大逆不道的说些什么吗?皇阿玛也是你能骂的?”
他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让澜汐吓了一跳,心头一震,脸色煞白。刚才还是柔情蜜意的他,现在却已火冒三丈。一时之间,晴空暖阳突变雷电交加。他俩自认识以来,虽然偶有拌嘴斗舌,可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肃容斥责她。若是寻常事情,澜汐都可以顺从忍让着胤祯。可一旦涉及到原则问题,她只会据理力争,绝不会低眉顺眼。
她眼中噙着泪水,心下压着委屈,但口中依旧强硬地气急道:“你急赤白脸的吼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满蒙稳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难道真就是为了天下太平吗?君主专制,绝对皇权。说到底,完全是长君主之私欲,灭民众之公利!说到底,都是为了稳固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荣耀、地位、名利!最是无情帝王家,何等的摧残人性。非得把人折磨得无情无义、自私自利才罢休!结果呢,还非要顾及颜面,说些冠冕堂皇的虚伪言辞!”
听罢,胤祯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地瞪着澜汐,疾言厉色地怒吼道:“够了!越说越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有熊心豹胆吗?你不要命了吗?!”
此时此刻,澜汐再也忍不住,心中压着的委屈猛然爆发,眼中噙着的泪水陡然滑落,急哭道:“你可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都有生命的权利、自由的权利、幸福的权利。自己的人生应由自己做主,这是身而为人最基本的尊严和尊重!”
胤祯见她如此掉泪,心中的怒火便再不好发作。他沉声叹了一口气,好声说道:“我都是完全为了你好!有些事,你我心里再明白,也只能放在心里,绝对不能说出口!”
澜汐心酸心痛着他方才的火爆态度,哪里听得进什么大道理。她伤心地哭道:“我之所以说出口,还不是因为我信任你!你以为,我蠢到和谁都会将真心话说出来吗?不用你这样疾言厉色的吼我,我的心里话,今后再不同你说了,行了吧!”说罢,她撇过头去,默默流泪。
胤祯瞧着她已经哭得通红的眼眶里仍是止不住的垂泪,他纵有再大的火气,也都被浇灭了。再顾不得礼教规矩,他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握紧了她的手。澜汐欲使劲挣开,可他却没有丝毫松劲放开她的手。
胤祯柔声致歉道:“好了好了,我向你赔礼道歉。适才是我气急了才吼你的,我不应该那样说话。不哭了,好不好?”说着,他又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擦拭着眼泪。
澜汐心痛委屈又心高气傲,撇过头去,泪眼婆娑着冷冷道:“十四爷的致歉,我可担当不起。”
见她如此态度,胤祯才灭了的怒火,立马复燃,蹙眉板脸,怒声急道:“你性子为何如此倔强倨傲!我身为皇子,已做低伏小的哄你了,你还要怎样?”
听得此言,澜汐气急着转过头来,咬紧嘴唇,怔怔地看着胤祯。她不得不承认他自傲的身份感,似乎昭示着,她必须全心全意的服从。不得有丝毫违背,又何来的平等二字。她不得不承认,即便他是她的心之所爱,但这样的压制,绝不是她能接受的。
想至此处,她遂声泪俱下道:“我不敢怎样!在我心里,两人相交相知,重在平等尊重,贵在你情我愿。我就是高傲倔强,你若受不了我的性子,今后不用再理我就是了!免得你不甘受气,硬是要放下皇子身份,屈尊降贵哄我。这世上,多的是对你百般谄媚、千般讨好、万般顺服的女人,一个个排着队等着你盼着你呢!”说话间,她虽努力止住眼泪,可泪水偏偏不争气的依然潸潸而落,甚至落得更猛、更多、更急。
闻得她说此伤心之言,胤祯心下陡然刺痛,便也有火发不出了。他握紧她的手,痛心情急道:“怎么说这样的伤心话!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不清楚吗?我明白你在意平等尊重,可尊卑大小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儒家礼教。你阿玛专管礼部,你从小也是学孔儒教诲长大的,应该知道分寸。莫说我是皇子阿哥,即便是普通百姓,哪有男子给女子低眉顺眼之理?”
话至此处,他长叹一气,按捺不住地说教道:“你还是少读那些新派主张的书吧,多读《女则》与《女诫》,恪守女德,才是正理!”
澜汐本已怒火平息,一听他这番说教,又立即怒火复燃。她不服气地急声激愤道:“收起你那男尊女卑的思想吧!男女平等!懂吗?”她再一次的立场强硬,并无丝毫示弱。
见状,胤祯亦是再一次的怒火复燃。他怒目圆瞪、怒气冲冲的大声骂道:“胡说八道,离经叛道!哪个名门闺秀如你这般?胆敢漠视三从四德、三纲五常!不是肆意妄言皇阿玛,就是给我脸色看!真是无法无天!”
澜汐拼命用理智劝告自己压住火气,胤祯是古代人,她是现代人。对于三从四德、三纲五常,他们俩是怎么都掰扯不清的。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是,他竟将她同其他女人作比较,怒声怒气数落她的不是。
于是,她痛心伤情地流着泪、点着头,急喊道:“是!我就是特立独行!既然你看我不顺眼,大可去找顺你眼的那些名门闺秀!你们同道中人!你们志同道合!我就不碍你眼了!”说话间,她的眼泪止不住地争先恐后滚落。
此时马车缓缓停下,她一看到了完颜府门口,立马掀起帘子跳下了马车。
“澜汐!”胤祯急喊道,随着她急忙下了马车。
他望着她头也不回地哭跑着进了府里,心里五味杂陈,一时僵在了原地。冬日的寒风凛冽地吹着他,倒是彻底熄灭了方才那一再复燃的怒火。或者应该说,是她那哭跑而去的身影,彻底浇灭了他一再复燃的怒火。
适才在马车上,情急之下,第一次气吼了她,第一次实打实的争吵,第一次看到她声泪俱下的伤心样。她哭红的眼眸,潸潸的泪珠,伤心的话语,此时此刻全部一股脑的涌现在眼前。但凡她示弱少许,他也不会一再气吼她,直到最后已然言语有失。
他会怒火难耐,七分是担心她因出言悖逆而祸及自身,余下三分则是气话。刚才的争吵,直截了当地撕开了他和澜汐最大的不同之处:他希望她柔顺乖巧,她偏偏倔强倨傲;他希望她循规蹈矩,她偏偏离经叛道。
可是,他发誓他绝没有将她与其他女子相提并论。他只是想不通,为何会有女子这般标新立异,真是见所未见。但再如何,他也甚是懊恼他的火爆脾气和言语不当。可他除了懊恼,还能做甚。她在气头上,他要是追进去,一准又要吵架。更何况,他也有他的高傲倔强。即便如此,他还未离开,就已经在想着明日怎么来和好道歉了。
胤祯伫立了一会子,只好无奈转身。一抬眼就看到常顺在马车旁,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
见胤祯怒目圆瞪的盯着自己,常顺立马躬身赌咒发誓道:“奴才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