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对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时，伊凡杰琳困难地尝试着动了动嘴唇，并心不在焉地意识到自己嘴角干裂了，多利亚纳颇为贴心地用手指沾了些水涂抹在她的嘴唇上。她几乎就要阴暗地认为这是一种对于特权的炫耀，可抬眼却只看见多利亚纳真挚而充满了期待的眼神，善意是那么地无知，却不含什么杂质。她泄了气一般地垂下了头，多利亚纳自作主张地靠近过来，用自己额头轻轻贴上她的，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接受不了需要别人授意的‘自由’。”她用无比沙哑的声音说。像石块摩擦在地面上，许多音节被磨损在了空气里。

她几乎肯定多利亚纳没有完全听清她的话，可对方既没表现出任何困惑，也没有追问什么，而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应：“但是我爱你。我希望你一切平安，我希望你度过幸福的一生。”

“还不明白吗？我落到如此境地并不是因为没有人爱我！”伊凡杰琳莫名被激怒了，她回光返照般地向对方喊道，嗓音沙哑得仿佛充满粗糙的颗粒。

她感觉自己的胸腔被憋闷与嫉妒充满，像是一团火在燃烧——也许她自己并非没有得到过爱，但远不及多利亚纳所得到的，这个年龄上本该已有中年人的世故的不死人却依然天真得似乎从来想象不到世上会有任何人不爱她，以至于永远会自以为是地错估自己的价值，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自己给予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格雷，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也没有人是为了你而活着的。”说完这些话后，伊凡杰琳好像终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能量，她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期待多利亚纳能理解她的意思。她望向对方，得到一个目不转睛的回望，那个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震惊和悲伤，并逐渐蒙上雾气，直到落下眼泪。

然后这个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人就比当事人更为悲伤地哭了起来。

“我希望你一切平安——即便和我不再有关，”她的口吻还是如同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轻柔而真挚，只是因为哭泣而轻微颤抖着，“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伊凡杰琳觉得自己终究还是心软了，她环视一眼精神病院与世隔绝的病房，试图回想自己上一次看到天空是什么时候，随后她轻叹一声，将头轻轻靠在对方的肩膀上：“如果我在手术后失去自我，就杀了我吧，在我三十岁前。”

“你那么聪慧固执又坚强，你永远不会失去自我的。”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格雷，世界上很多事都不是靠主观意志决定的。”

……

“你这么说，只是希望我饶你一命，”法蒂玛在听完大科学家的一番话后简单地总结道，伊诺千提的心情一瞬间如坠冰窟，可停顿了两秒，她接着说道，“但相比善良真诚的愚蠢，我倒是能接受理智的虚伪。”

她的声音依旧冷静，伊诺千提的说辞似乎并没能让她产生任何的情绪起伏。大科学家本以为自己早已坦然接受了生命步入倒数的命运，但就在此时他感到了无比的忐忑——并非是出于恐惧，他猛然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对再活些时候的强烈渴望，就好像只要活过这一分钟，他就能回到十八岁的时候，回到替加百洛涅工作时的时候，以及，回到格雷仍在身边的时候。下一秒，法蒂玛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他的后颈部，他明显地感觉好像有什么在这一刻熄灭了，紧接着，他看到自己重新布满了皱纹的双手。

“我不喜欢你们自欺欺人的样子，”女巫冷淡地说，“你很幸运，从一开始我的任务就不是杀死你，而是带走你的技术并销毁这里的一切记录，好让彭格列同盟们什么也得不到。当然如果你激怒了我，我也可以让我们双方都什么也得不到。”

“你们的头领是特工电影看多了吗？不会认为记录全部技术的信息和数据只靠一个硬盘就够了吧？”很不明智，但伊诺千提还是没忍住语带嘲笑地小声说了一句。

“唉，我倒也希望我能有更多信息科学上的学识，”法蒂玛此时却过分平易近人地接话道，“不，当然不。虽然我们的技术人员还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但倒也不是那么没常识。我也有我的方式……说起来，在听说‘人的大脑只开发了10%’多半只是个谣传时，我真的非常非常失望，但这也给了我点启发。现在你在这儿，我们不妨来验证一下我的构思是否可行。”

……

飞马在接近山区时逐渐降低了飞行的高度。注意到身后的人已经用指环点燃了靛蓝色的雾火炎，迪诺反手扣住了多利亚纳的指节。

“格雷先生，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向你确认一点：如果情况必须，你是会以加百洛涅家族一员的立场与敌人战斗的，对吗？即便对方是法蒂玛。”

多利亚纳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失败了。她迫切却又犹豫，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正确的谎言，而仅仅只是逃避着问题：“我们的第一要务不应该是抓紧时间争取救出基地里的人并争取一个和对方谈判的机会吗？”

“谈判和施救都是建立在武力威胁之上的，”首领不容置疑地说，“你得先有战斗的觉悟，才会有谈判的可能。倘若你犹豫不决，只会让情况更糟。如果是那样，你就必须先在这里等待同盟的支援，而我则会先前往勘察。”

“你需要我！他们也需要我！”听到这里多利亚纳激动地大喊起来，仿佛担心风吹散自己的回答，“即便我不能确定我是否做好了伤害法蒂玛的准备，但我会保护你的安全，让你可以做你认为该做的事。你可以做那个做决定的人，你可以决定是否伤害她或是其他的人。这从一开始不就该是我们彼此的职责所在吗？”

这次首领没有再说话，放开了她的手。飞马逐渐落到地面，并开始徒步飞驰。手被松开的多利亚纳正要打开自己的匣子，下一秒，不远处一道岚火炎独有的红光像一柄利刃一样从地面穿刺而出。